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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上海春季,三月出头,天气还是阴冷,但已经不需要裹上厚重的外衣。需要的仅是一件春季的卡其色披风大衣搭配一款打底的宽松白T,一条九分的修身浅蓝牛仔裤,和一双可以露出半脚面的尖头牛皮高跟鞋即可。
      市区阴雨濛濛的湿濡已经持续一周了,周六清晨,漫天乌云渐渐散去,从窗户向外看去,可以看到金灿灿的太阳正从乌云稀疏的空隙里露出明亮的光束,光束照在小区湿漉漉的红砖地板上,与晨风一起,试图要将这地表上的潮湿沉闷蒸发散去。
      刚在室内做了瑜伽练习,我捧着仍是烫得无法入口的咖啡附在窗台上看着外边的阳光向好,心情愉悦快活,我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但并不知道今天也是个特殊的日子。
      十点的时候,大学的同事良美打来电话,告诉我下午的美展她有事去不了了。其实她送给我的门票,我在收到后便一直放在手提包里没再拿出来,好似当初接过她的好意的时候,我的确应承过要陪她看展,但也是随口一说,而后若是不去完全可以寻个理由搪塞。良美主攻西方美术史,因课程或研究需要,她总能时不时从相关部门拿到美展画展一类活动门票,门票她若不是送人便是拉上我,要我陪同一起前往。她说一起去也好消磨一个单身的周末,展会结束,两个人还可以去逛逛百货,看场电影,下一趟馆子,再过几年,大家结婚了,这样的自由就少而又少了,且行且珍惜。
      我倒是笑笑,自由是我自己的,与结婚又有什么关系,何况这些年恋爱几场下来,反倒没了多少想要与谁共结连理的兴趣,若真要在生活中分一杯羹与谁,那我希望那个谁不是谁,而是学术。良美嘲笑我说我这是患上了典型的女博士症候群,怪不得回国到现在一直单着。我反驳道,学术是工作也是兴趣,它是可以日积月累的,可以变得丰富的东西,可以永远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我不会失去它,它也永远不会背叛我。可谈恋爱或者结婚,你有很大几率会失去什么,而且一旦失去了,你就永远拿不回来了。
      良美总说我这歪理太邪乎,但又无法与我辩论,只好说我得了结婚恐惧症。
      或许她说的是吧,也或许不是。我并不排斥婚姻,只是我有我的固执,固执地认为我一定要得到一种特别的东西,两人的恋爱才是成立的。这也是因为经过与初恋在小城的那段时光后,我总觉得之后与其他人的相恋里少了一些什么,这种欠缺感到后来促使我后来有些自暴自弃了,因为它让我认为与人恋爱也变成了一件索然无味的事情。我执着地想要找到一种久违的感觉,那种感觉生于那座高中时代的沿海小城。
      我实在弄不明白,一座没有什么特色的三线小城是如何酝酿出那种人与人之间微妙的,令人酥软的感觉的,是因为地方水土的的缘故吗?因为离开了小城,那种感觉就一点点钝化了,我依旧可以在我与初恋的恋爱中找到它,只是它不再强烈,不再新鲜,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因为离开一方水土的养育而变得萎靡而枯涸直至死亡。多年以来,我把我对于这种感情的执着归结于少年时我对于那座小城的美好回忆,是的,我认为即使小城毫无特色,我依旧会迷恋它。
      可后来,我发觉了这样的断言其实并不正确,因为我曾经回去过,在我回国后的那一年。
      那年五一假期,我回去了,可我发现我对于那里并不留恋。
      八年过去,小城几乎还是老样子,没有太多变化。
      一处城郊的翻新机场,看到的是前方一排缺少呵护的花坛,土壤干燥,灌木修剪不平,花坛中央还秃了一块区域,依稀可见其中破烂塑料包装与肮脏纸巾的棱角。南方特有的炙阳把阶梯上的一块胶皮斜坡道烤得软绵绵的,散发着化学物质变异的臭味。熙熙攘攘的出口前依旧会有三三两两的本地司机脖子系一条粗糙的汗巾,围着外来游客毫不客气地伸手想要拉过他们的旅行箱杆,大声地问着要不要拼车去市区,便宜了,上来吧。
      我拒绝了黑车司机的好意,向机场人员询问了前往市区大巴的位置,独自走开。
      因周边房地产开发的施工现场,大巴在前往市区的道路上尘土飞扬,经常能看见高中学生穿着与我八年前相差无几的高中制服骑着电瓶车从尘土硝烟中飞驰而过。八年了,制服未变,高中生们引以为豪的电动轻骑却早已更替了一代又一代的款式与模样。一路上,我寻遍大街小巷,发现在这找不到你那时圆头灯电瓶车的款式,也是,已经八年了,在这个以电瓶车为主要交通方式的小城里,八年前的流行也在更新换代中被时代淘汰。
      我有些失落,或许是你那时总载着我四处游荡的小电驴也是我迷恋的一部分,可现在它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了。
      小城的确没有多少变化,咸而腥的海味依旧会扑鼻而来,载客的摩托上依旧能明目张胆地超载,噪声响亮的摩托三轮依旧会横冲直撞地穿越中心广场的十字路口,而披在三轮摩托身上,印有本地商户广告的遮雨布依旧是那样花花绿绿的不伦不类,既肮脏又俗气。
      在徒步前往市中心酒店的路上,我在岔路口卖腌酸果物街边小摊上买了一袋切好的酸青芒,那是你以前经常带我去吃的腌果,我就这样站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一角,把二十寸行李箱拉近身前,拿起竹串叉起一块青色的果肉就地食用,可不知为什么,青芒酸爽清脆的口感依旧在,可我还是觉得那不是曾经的味道,我又让做生意的阿姨往青芒里散了许多盐辣粉,我记得你教过我说这样的吃法才过瘾,可并不是调味料的问题,而是旧时的味道无法再还原了,我沮丧地站在原地,望着阿姨低头一手握住菠萝,一手拿着砍刀娴熟地片片削皮,突然对眼前的腌果失去了兴趣。
      很明显,我对于这座小城的迷恋是我自以为是,自欺欺人所创造出来的东西,小城没有多少变化,我的确在那找到了太多旧时的影子,可这些影子是无法激发我内心的波澜的,它们是多么的熟悉,可对于我来说又是多么的陌生,这根本不是迷恋,就在我品尝完一片酸青芒之后,我就得到了这样令我沮丧的结论,以至于翌日我也不打算前小城的其他地方游荡寻忆,而是买了机票提早结束我的假期,回到上海。
      可,既然不是对于小城的迷恋,那为何在我离开之后,那种我想要的感觉就淡了,死去了。我无法找到症结所在,问题不在小城身上,不在于我,也不在于我那时的初恋男友,可到底问题归于何处?我长久琢磨这问题的根源,也寻了许久,直到我决定要去美展的那一天。
      所以我才会说,那一天是一个好日子,也是个特别的日子,虽然最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我在想啊,如果那一天我不是因为阴雨连绵之后,让我有意愿出去走走,晒晒太阳,或许我也不会突然改变我的注意,在临近下午一点,随手套上一件卡其色风衣就出门了。如果我不出门,我也就无法找到那个我所纠结的问题所在,那也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
      其实,我并没有直接就过去了,而是先是驱车四处兜风,又散漫闲逛,累了在丰谷路北端的一家咖啡店里小憩,结账时在包里翻出了一张美展门票才忽然间想起今早良美打来的那通电话,一时兴趣便决定前去离这不远的余德耀美术馆看看。
      进馆时已经接近黄昏,展会里的看客虽不多,但人数也足够使在举办之中的美展热闹。美展出展的是以上海地区为主的各式工匠品牌的美术品,楼层上下分为皮制工艺展,陶瓷工艺展,首饰工艺展,织染工艺展等多个展区。我在一楼参观后上了二楼,在靠玻璃幕墙附近的首饰工艺展区附近,我看见我曾经光顾的一家首饰作坊的logo,方隅。出于对于熟悉的认知,我走进它的展区,弯下腰看玻璃展柜里的晶莹剔透的一排摆放整齐的银瓷首饰,方隅做的是陶瓷首饰,陶艺这一块做得别出心裁,也特别细致,有些像袖珍的雕塑,或者是微缩的绘画,所以每次我都会仔细观赏陶瓷部分的细节,直到某一刻,我被人叫醒。

      嗨,好久不见。

      我抬头,看见那个与我打招呼的男人,他站在玻璃展台的里面,扬起一脸单纯的笑容朝我走近,我认识他,直起弯下的腰也礼貌的与他招呼。

      好久不见。

      您母亲喜欢您上次在方隅挑的那件首饰吗?

      嗯,我也要谢谢您,还有您的手艺,我母亲很喜欢,她说下次有空要亲自过来看看。

      是吗,那我可高兴坏了,下次您母亲过来我一定亲自接待,不过那件首饰可不是我做的,那是另一个人的手艺。

      是吗,是谁?

      在那呢,她今天正好也过来了。

      男人指了指不远处玻璃幕墙摆放有高大绿色盆栽的一角,我看见了一个小巧的女人正站在夕阳温暖而黄灿的余晖之中,与她身旁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谈笑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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