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白招拒接受的委托(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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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卢所在的储物间位于走廊最深处。
白招拒轻轻敲了两下门，“小卢？你在里面吗？”他的外貌已经变回了平时的样子，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老师。
过了一会儿，门吱吱呀呀打开了一道窄缝。小卢的半张脸出现在门后，目光幽幽，像黑暗中的火光：“老师？”
“你还好吗？”白招拒不动声色端详着他，“有没有受伤？”
小卢摇摇头，“我没事。”
“没事就好。”白招拒向他伸出手，“任校长很担心你，来，我先带你出去。”
小卢却后退了一步，眼神躲闪而警惕，“不，不用。我不想出去。待在这里很舒服。”
“噢。”白招拒收回手臂，顺便推了一下眼镜框，笑容温和，“那，我可以陪你待一会儿吗？”
“……”小卢略一犹豫，无声地挪到一旁，让开了道路。
白招拒推开门，走进储物间。
天花板上，那只昏黄的灯泡又悬挂在了电线下端，把来自过去的光芒投射到现在的空间。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白招拒指了指那堆纸板箱之间的空地，假装没有注意到小卢投在对面墙上的影子。
那是很多道影子，排成一列静静伫立，在灯光下浅浅深深地变换。
现在的小卢并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被附身的傀儡。那些曾在这里被欺凌的学生们留下的怨恨和戾气，附着在了他身上。
这就是地下室把小卢带到这里的目的。
这间地下室目睹过所有悲剧的发生，但却无能为力。它虽然拥有了自我意识，但是活动的范围和方式依然受到限制。所以它需要一个更加便利的载体，就是一个人类。
小卢就是被它选中的载体。
地下室没有强迫小卢，它只是让小卢体验了以往那些被欺凌者们的不甘和怨愤。小卢自己也有过相似遭遇，完全可以与他们感同身受，并且产生同样强烈的愿望——惩罚加害者。
小卢自愿让怨灵们附身，成为了怨灵们的愿望执行者。他本身的意识也还存在，不过却藏了起来，就像主人格创造出一个强大的副人格之后把自己隐匿起来。
“能让小卢出来一下吗？”白招拒说，“我想和他本人说说话。”
小卢——也许应该称之为“小卢们”——似乎商量了一番，墙上的影子逐一退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卢本人的影子。
“老师？”小卢望着白招拒的眼神变得清澈，“您找我？”
“跟我聊聊好吗？我想听一听你的故事。”白招拒目光柔和注视着对方，“我想知道，你经历过什么。”
“这有什么好说的呢。”小卢苦笑，“霸凌事件都是一样的，区别只是发生在谁身上而已。”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或许是这样。但是站在受害者的角度，每个人的故事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想知道你的故事。”白招拒加重了“你”这个字，“不是一个霸凌受害者的故事，是‘你’的故事。当然，你不一定要告诉我。但有些事情，比起长久埋在心底，倾诉出来会感觉好一些，对不对？你放心，我只是一个聆听者，不谈论，不评价，也不会告诉其他人。”
小卢沉默了片刻，慢慢开始了讲述。
被霸凌者的故事，都有着相似的开端。
小卢也是一样。
那是他念初中的时候。
小卢一直是个不太起眼的学生，相貌普通，成绩中等，不善交际，但也不算孤僻。
每个学校、每个班级都有这样一群学生，大多数时候，他们就像小说中的背景人物，面目模糊，作用是为了陪衬那些站在聚光灯下光彩照人的主角。
假如这般情形一直持续下去，如今的小卢也仍然会是这样一个角色。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没有任何特殊缘由的情形下，忽然有一天，小卢发现自己成为了被一些人针对的目标。
他的东西被人扔掉，他考得不好的卷子被写上侮辱性的语句张贴在教室宣传栏，同学之间流传着关于他的恶意编造的段子，就连他的姓也被同学们拿来取笑，每天对着他“卢瑟”“卢瑟”地叫。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年，再次叙述起这些经历的时候，小卢的声音还是微微颤抖，“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从来没跟谁结过怨，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后来有人悄悄告诉我，我是被‘指定’了。我们当时那个班里有一个‘特权小团体’，父母都有背景，连校长老师都会让着他们。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们开发了一个所谓的‘游戏’，就是由他们随意指定一个学生，其他人都要去欺负这个被指定的目标。我就是那个目标。”
讲完自己的故事，小卢叹了口气，垂眸摆弄着书包带，“老师，你玩网络游戏吗？有的网络游戏里，有一种‘红名’设置。玩家可以通过特定的方式，把另一个玩家的角色标记为红名，然后就可以对这个红名的角色开启‘仇杀’模式。其他玩家遇到这种红名的角色，无论认不认识对方，也都会过去杀一杀。——呃，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白招拒点头，“我自己没玩过网络游戏，不过我家人玩，的确听说过有这样的设定。”
小卢抬眼看着白招拒，“我觉得，霸凌就很像是这种‘红名’机制。如果有一个人被标记为红名，其他人就会去欺负这个人。没有什么原因，就是因为可以欺负对方而已。我想，这也许就是人性之中的恶。只要提供一个缺口，这些恶意就会被源源不断地释放，根本不需要理由。反而是那些克制自己恶意的人，往往会成为他人恶意的牺牲品。”
“所以，你是自愿被附身的？”白招拒问。
“是的，我是自愿的，‘地下室之灵’没有胁迫我。”小卢看着自己的手掌，“我痛恨软弱无力的自己，如果可以借助‘地下室之灵’的力量让自己变强，去惩罚那些对别人施加恶意的人，有什么不好呢？”
“这么听起来，的确没什么不好。”白招拒说。
小卢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不禁有点疑惑，“老师，您不是来阻止我的吗？”
“不是。”白招拒说，“我来这里找你，是为了确认，你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没有受到诱导或胁迫。如果这确实是你自觉自愿的选择，我有什么理由阻止呢。”
“哦。”小卢一愣，欲言又止。
白招拒摸了一下小卢的头，“你会这么问，其实是因为你潜意识中希望有人来阻止你，对吗？这样一来，假如将来的你做出了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就可以在潜意识中转移一部分责任，推卸到当初那个没能成功阻止你的人身上。”
“我……”小卢语塞，缩了缩身子，面露愧色。
“不用感到惭愧，这并不是你一个人会有的心理。人在面对艰难选择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包括我。”白招拒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中显得清冷，“很多年前，我也曾经面临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虽然我已经在心里作出了决定，但又很害怕将来的自己会后悔，所以犹豫了很久。”
“那，老师后来是怎么办的？”小卢好奇地看过来。他很难想象，这个看起来对一切都淡然处之的轻度冷脸老师，也会有害怕自己后悔的时刻。
白招拒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又再三思考，确认这个决定是我反复权衡之后的自由选择。即使将来出现了我不想要的结果，也只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没什么可抱怨的。”
“我懂老师的意思了。”小卢收回目光，“老师是想告诉我，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不要被他人的怨恨操纵。我也希望能忘记以前的事，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法原谅那些伤害过我的人，还有像他们一样的人。”
“那就按照你自己的意愿作出选择好了。”白招拒朝小卢的书包抬了抬下巴，“你不是正在看萨特的书吗？按照萨特的观点，我们只能做一件事，就是自由选择，然后承担这种选择的结果。”
小卢讶然反问：“老师怎么知道我在看萨特？”
“你收拾书包的时候，我看到你藏在课桌里的书了。”白招拒眨眨眼，“我视力很好。”
小卢不好意思地挠头，掏出书包里的书，摩挲着封面，“我昨天刚在学校图书馆借的，其实没看懂。老师一定也看过吧？”
“嗯，以前看过。我很想说两句深刻的见解，但是我也没看懂。”白招拒一如既往总说大实话，“不过，就是因为什么都没看懂，所以对那个结论记得特别清楚。”
“自由选择吗？”
“是的。”白招拒修长的手指划过封面上的书名，“你会借这本书，不是一个偶然。我想，你应该是在看到这个书名的时候，决定把它借出来的。”
“嗯。”小卢承认。书的名字是《恶心》。当时他看到这个词，内心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既想要回避，又被深深吸引。
“因为这个词描述了你真正的感受。”白招拒就像是能看透他的内心，“虽然当时你还没有和地下室的灵体交流过，但你和‘他’已经有了感应，回想起了过去被霸凌的经历。你感觉不适，是因为你产生了应激反应。‘恶心’这个词，和你当时的状态正好契合，所以你下意识地拿起了这本书。”
白招拒顿了顿，神色变得严肃，“所以，你认真感受一下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再回答：成为一个复仇者，真的是你最真实的愿望吗？要惩罚那些加害者，是不是还有更好的办法？你是个喜欢思考的孩子，多想一想，不用急着作出选择。就算我们现在暂时想不到答案，也不代表答案不存在。”
小卢沉默了。
地下室感觉到了小卢的动摇，墙面上又出现了一道道晃动的人影，起起伏伏，似在蛊惑。
“不如这样，我们来做一个约定。”白招拒说，“我们去找任校长，商量一些办法。虽然我们暂时还没有力量去制止更大范围内的霸凌，不过可以先从这所学校开始，最大限度地保障这种事情不会再在这里发生。今后的时间，你可以一直思考刚才的问题。假如将来有一天，你确实认为，只有同态复仇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那么你随时都能回到这里，完成今天没完成的事。”
“可是，实验楼不是要重建了吗？”小卢担忧道，“会不会我以后找不到‘他’了？”
“不会的。”白招拒解释，“灵体产生后，除非被强大的法力驱散，否则就是不灭的。就算实验楼和地下室被重建，灵体也不会消失，只是转移一个地方而已。——你们觉得，这个提议可以接受吗？”
最后这句话，是对着墙面上的那些人影问的。
人影们默然。
“你们想附身在小卢身上，是为了让小卢变强，有力量去做他以前做不到的事，对吗？”白招拒说，“既然你们的初衷是保护和你们一样的受害者，那就不应该用你们的意志去强迫小卢做选择，不是吗？否则的话，你们也在对他实施变相的霸凌啊。如果你们真心把他当作朋友，就给他自由思考和选择的权力。要是他以后确实愿意和你们订立契约，那就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会再干涉。”
白招拒说出这番话后，墙上的人影静止不动了。又过了片刻，人影和灯光都消失，来自过去的影像又隐退到了过去的时空之中，储物间恢复成了现在的样子。
“你看，‘他’同意让我们走了。”白招拒站起来，伸手拉小卢，“回去吧，任校长肯定担心坏了。他是个好校长，我想今后他会帮你的。”
小卢拉住白招拒的手起身，忽然听到“当啷”一声脆响，有个金属物品掉到了地上。低头一看，是一把样式古旧的钥匙。
“是这间储物间的钥匙吧。”白招拒捡起，在门锁上试了试，果然相符合。白招拒把钥匙交到小卢手上，“有了这个，你只要想，就可以随时随地瞬移到这里。”
小卢握住钥匙，眼神一亮，“那是不是就相当于……我有了个随身空间？”
“差不多吧。不过，别人是把空间召唤到自己身边，你是把自己召唤到空间里。”
“谢谢你们，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小卢想把钥匙藏进衣服内兜，钥匙却不见了。
“这是意念之物。”白招拒告诉他，“用不着刻意收藏，只要你一动念，它就会出现。”
小卢摊开手，钥匙果然出现在他的掌心。
“走吧，我们回去。”白招拒带着小卢往外走，“另外，我再啰嗦一句，你这个年纪还是要好好学习，少玩游戏。等以后你像我的家人那样，成了被现实鞭打的悲催社畜、失去了梦想的可耻咸鱼，再用游戏发泄愤懑和压力也不迟。”
“谢谢老师。有机会我一定把这些话转告给您的家人。”
“好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白招拒接受的委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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