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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现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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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空茫的白里,亚纪抬手鼓起了掌。
“如果从艺术的角度看,这的确是一出精彩的伦理剧,极富戏剧性,也充满了对人性阴暗面的揭露和批判。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想要问你——”
她抬手拍了拍身旁着株已经长得苍翠挺拔的青松:“比起作为一个旁观者,你还是更喜欢作为整出戏的一部分参与其中吧,鵺?”
“或者说是,一直出现在众人口中出现,但是并没有在任何人的任何记忆,甚至是家宴里现身的,无辜的养子——”
亚纪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她的声音和卖药郎的声音一起呼唤了同一个名字。
“伊势信彦先生?”
虎鸫的叫声再次响起,青松化作了梨花的模样,笑意盈盈地向她行了个礼。
“亚纪小姐觉得呢?”
“我在看戏的时候仔细想了想,我们应当见过许多面才对——”
亚纪看着她那双黑洞一般的眼睛,仔细数着那些让她有感觉到违和感的人:“在最开始,旅店里明明醉眼惺忪,手却一点没抖,甚至一滴酒也没有洒出来的白发老头儿;第一次见面时候就以妖怪为借口阻止我这个外人晚上出门的厨娘;晚上蹲在我窗户前没有出声的原型;再加上现在这个,在面对生命威胁时突然不那么害怕了的侍女梨花...”
卖药郎也接着往下说:“口称看见了蛇尾,提醒我注意蛇的医者;把那个因为女儿被二公子玷污,迁怒到老爷头上,并且把老爷的药给掉包了的侍从捉住并且关进柴房,点了那一把火的管家...”
亚纪笑着向形为梨花的鵺行了一礼:“辛苦你了呢,为了这一出好戏。”
“不客气。”
鵺咧开嘴角,露出了尖锐的牙齿:“这是我应当做的。”
“但是啊,有一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我想找你解答一下。”
亚纪站直了身体,表情十分严肃:“你站在我窗外的那天夜里,我并没有感觉到你身上的杀意。反倒觉得,你像是在观察些什么。”
鵺睁大了眼睛,狰狞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惊喜。
“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亚纪弯了弯嘴角,眼睛直直地注视着那两汪深渊:“该不会是在判断,我和卖药郎到底算善还是恶吧。”
鵺眯起了眼睛,咧开布满尖齿的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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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直更换着不同的面目,但其形不变,是为鵺。”
卖药郎轻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但是,这并不是最终的正确答案,只是你以为的真实罢了。”
“这一场戏的开场是伊势夫人生小公子难产死时的场景。那也就是说明,属于鵺的记忆,应当从这里开始。”
卖药郎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家伙:“鵺最开始,只是因为担忧孩子们和丈夫,不愿意离去的伊势夫人,残存在世间的一抹残魂罢了。”
“此,即为形。”
‘叮——’
金属碰撞的声音在这一片苍茫的白色天地里回响着。
像是不愿意面对的真相被揭开了,已经化作原形的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鸣。
猿面狸身,虎足蛇尾,半人高的怪物凌空而立,昂首而鸣,鸣声未歇,它便朝着卖药郎的方向扑了下来。
卖药郎把亚纪护在身后,举起退魔剑挡下了一击,但是握着退魔剑的手背和小臂还是被抓出了几道深深的爪痕。
鲜血顺着卖药郎的小臂往下淌,在颜色艳丽的和服上晕开了一团嫣红的花。
把脱离了被附身状态而晕倒的梨花安顿好,亚纪的眉头紧皱,紧紧盯着半空中的鵺,手里的短刀被拇指顶出了一节雪亮的刀刃。
但是卖药郎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声音也是无波无澜的:“伊势夫人死后,伊势老爷和三位少爷之间日渐加深的隔阂,怨愤、不甘等等负面的情绪日益浓重,慢慢污染着这片寄居在樱花树上的残魂,所以樱花树枯死了。”
亚纪紧接着往下:“代替枯死的樱花树出现的,是之前寄身于樱花树上,认定产生了那些恶念的三位公子为‘恶’的怪物,鵺。”
卖药郎声音淡淡想起:“此即为物怪之真。”
‘叮——’
金属碰撞的声音回响在屋子里,半空中的鵺甩了甩尾巴,朝着卖药郎冲了下来,一副要将他撕成碎片的样子。
卖药郎侧身避过极为狠戾的一击,不料被猛然回头的鵺用尾巴缠住了握着退魔剑的手,一时无法脱身。
鵺转过头来,大张着布满尖齿的嘴,高高举起了爪子,扭过身,以一种扑咬的姿势朝着卖药郎压了下来。
在卖药郎干脆利落地抛起手里的退魔剑,反手拽着鵺的尾巴往下拉拽,另一只手接住退魔剑直刺向鵺的额心的时候,亚纪手里的短刀出鞘了。
沾染了血光的银白色弧线自卖药郎眼前划过,生生将那只即将拍在他脸上的利爪挡住了,并且在这只利爪上拉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大口子。
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痛号。
“真可惜。”
脸上沾染着怪物血液的亚纪面无表情地挥去了刀刃上妖物的血渍,耍了个帅气的刀花:“还以为能削掉这只爪子呢。”
她右手握紧短刀,左手指甲抠进刚才为了给刀刃沾上血而在左手心划开,已经在慢慢愈合的伤口里。
鲜红的血顺着手指一滴滴落在了短刀上,再顺着刀刃滚落在地。
看到这一幕,重伤了一只爪子的鵺发出了极为愤怒的一声鸣叫,朝着亚纪冲过来。
“你觉得我过分?”
一刀逼退了愤怒的鵺,亚纪眨了眨眼睛,故作惊讶地问道:“原来你刚才只是想要吓唬一下卖药郎,不是准备在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啊。”
“那可真是抱歉——”
再一次在鵺的身上划下一道深深的伤口,亚纪眼底的冷光不逊于手中冰冷的刀光:“是我...误会你了呢。”
看着可以说是睚眦必报的亚纪和完全被亚纪吸引了注意力的鵺互相戒备着,完全被这两个家伙抛在一边的卖药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般说来,鵺会先判断人的善恶,再根据判断的结果采取不同的措施——”
卖药郎的声音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让人的心不由得慢慢宁静下来。
“被它认为是‘善’的人会得到鵺的保护。而如若不幸被判断为‘恶’,鵺会用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将其杀掉。”
木屐的哒哒声伴随着说话的韵律响了起来,舒缓的节奏一下一下,像是敲击在了人心上。
“但是,这只是鵺的‘理’。”
‘哒’的一声,木屐声停在了亚纪身侧,艳丽的袖摆飞扬起来,遮住了亚纪的视线。
卖药郎将亚纪往身后一拢,抬手挡下了鵺的下一击。
他两缕微卷的鬓发拂过轮廓分明的白皙脸庞,在衣袖带起的微风中摇曳着。
“每日每夜都被无法隔绝的怨愤包围着,很痛苦吧。”
卖药郎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感慨着什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怨念、不甘和痛苦包围着的你,也想寻求解脱吧。”
他忽的抬头,洞察一切的双眼直直望向了半空中形容狼狈的物怪:“但是,要怎么做才能获得真正的解脱呢?”
“很简单哦,只要把痛苦的源头解决掉就好了。”
亚纪垂下了眼帘:“不应得的怜悯带来的厌恶感,从云端跌入污泥的痛苦和怨愤,无论怎么努力还是会被忽视和不喜的不甘...这些情绪,都是从那三个人身上传来的。只要他们消失掉,那么那些讨厌的情绪,就不会再出现了。”
亚纪顿了顿,抬起眼帘望向鵺,如墨的双眼里是旁观者才有的冷淡和理智。
“但是啊,鵺,你有没有想过,这世间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有些坏人杀人无数,甚至以此为乐。你为什么只盯着伊势家这样的家族矛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