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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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寰宇大帝功绩卓著,亘古未有,人族经历不过是祂漫长征程中起始的一笔。祂的传奇已然铸成,不论后人持何种看法都无法磨灭。“清名”这种世俗的说法实在是凡人的一厢情愿。
身为赵无赦直系后人的潞王赵珣并不避讳此等秘闻,认真思忖:“妖族气运恢复,妖星蚩尤旗现世,倒也说得通。”
反倒是司马殊十分惶恐:“此是臣一家之言,实不足信,实不足信……”
他说这话时,一副如临大敌,坐如针毡的模样。多年老臣,此刻竟不顾仪态东张西望,鹌鹑一般不安地仰头,唯恐自己被从天而降的雷霆劈中。真真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赵珣暗自发笑,转换话题:“素闻老太史家中藏书广泛,当中有一套千年前流传的《万妖图谱》,此事确实吗?”
“确有此事。”司马殊擦擦冷汗,努力挺直腰杆,“此书禁中也有,臣家中的不过副本。”
赵珣点点头,诚恳道:“本王正需要原籍与副本做比对,亦想一观卿的历代先祖做出的批注,老太史可愿暂时割爱,将此书借予本王?”
“自然。”司马殊一面答应一面问,“此书书部庞杂,浩瀚如海,不知殿下想先赏鉴哪一册呢?”
“狐狸部。”
“老臣随后便整理出狐狸部,送呈殿下。”
这位老太史一贯爱书如命,早年屡次为书不惜开罪权贵,如今这样好说话,要出借的还是这样珍贵的古籍,难为他了。赵珣一时感慨,起身郑重行礼:“有劳老太史。”
“殿下折煞老臣了。”方才的恐惧未熄,眼下又添一重诚惶诚恐,司马殊支着手臂,老泪纵横道,“殿下身肩人族大义,老臣镇日却只做些微末小事,眼下殿下有用到老臣的地方,老臣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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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福乐公主府。
醉酒的福乐公主被侍女移回了室内,还在大言不惭,红着眼眶叫人拿酒来。一众侍女面面相觑,暂时拿茶水和醒酒汤来混淆应对,又分出人去请公主的乳娘来出面相劝。
岁宁最讨厌酒鬼,巴不得离这人十丈远,趁众人一团乱,撒腿便跃过门槛,奔向自由。
她的运气不好,没跑出多远,便和从外面回来的小侍女如云狭路相逢,被力大如牛,身手敏捷的如云随手给拎回去,重新安置在公主身边。
好在那酒鬼公主睡着了,总算能够安分一些。一睡解千愁,明日睡醒明日愁,岁宁这样想着,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她的眼皮子还未合拢,便又听得榻上窸窣的动静。福乐公主睁开睡眼,从榻上爬起,着人拿纸笔来。
屋内的灯火又被点齐,如云捧砚,思存磨墨,公主挽起袖子,笔走龙蛇,面目酡红地在纸上写下一番醉话。
岁宁忍着睡意凑近一看,上面浮着一些“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体面字句,如无意外,这是一封和离书。不是休夫,而是双方协议和离,公主承诺,和离之后,会在职权范围内给予江郎一定的照顾补偿。
啧啧,驸马的位子还没坐热,江行远就这样被他的第二任妻子扫地出门了。短短几天,黄粱一梦啊。岁宁一时不知该同情这时的江行远,还是该放声嘲笑他。
她对公主的心情也很复杂,恨她自持身份,耍弄他人,又恨她仅凭一面记忆,仓促与人完婚,婚后觉得幻想破灭,顷刻便薄情寡性,对自己求来的丈夫弃如敝履……
岁宁拼命告诉自己,江行远是身在局中身不由己,而公主也是因此对她和江行远的往事一无所知,此事有诸多的疑点,远超凡人之力。但她还是无法不怨恨。
多希望一觉醒来,这一切没有真正发生,只是梦一场。
若真是梦,只怕这场梦好像没那么容易醒。
虽然岁宁内心很不愿意承认,但是她在伤重临危之际倒在公主府附近,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她的那颗心还在眷恋着某人,想要再见到某人。
……
翌日是五月初五端午节。这在当下的凡间也是个大日子。
这一日前后,人们会使出各种避邪祈福的法子,用以抵御恶月恶日可能会对人造成的伤害。女眷们盛装出行,发髻簪符钗,腕戴赤色百索,手提时令花篮,岸上观龙舟赛事之余,在地位最尊者带领下供花祈福,饮雄黄酒,热闹程度堪比“女儿节”。
女儿节在三月三,三月三上巳日,这又是另外一桩闺阁之间祓禊消灾的盛事。岁宁在合阳县乡间时,就连乡间百姓们也都很重视这一天,由着女孩子们在水边嬉戏游春,饮食玩乐,拂柳祛邪。
这些小打小闹的手段对付寻常小妖还行,对我可没有用!岁宁对此嗤之以鼻,大肆嘲笑,但这也并不妨碍她贪看尘世的热闹。
看热闹的心情刚浮上来,便又沉甸甸地落下去。脖子和四肢都被热情好事的小侍女绑上红绳,岁宁出离沉默。
福乐公主昨夜宿醉一场,好一场大闹,醒来时却一切严整,一派光鲜,恍若无事发生。
被侍女簇拥着装饰妥当,福乐公主启程前往城中的一处皇家园囿,在那里主持京中闺秀们的端午节集会。近来京里不太平,因此大家格外重视此日,早早恭候,指望着荡涤灾邪。
岁宁也被公主带在身边,逢人就被介绍一次,吹捧一次。
被以公主爱宠的身份介绍了一次又一次,吹捧了一次又一次,听了太多不入流的昏话,岁宁气得直挠耳朵,若非被如云那丫头的大手钳制着,她简直想把耳朵放水里好好洗洗!
此举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又得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赞誉。
某个装扮华丽手捧榴花的小娘子冲身边两位闺中密友叫嚷:“哇!你们快看,公主的这只小红狐狸很会挠耳朵,它好聪明呀!”她的话瞬间又吸引了好些人的眼光。
被密密麻麻黏黏腻腻视线盯着的岁宁:“……”
岁宁虽然气愤,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连向着那女孩子哈气都不敢,生怕接下来她表扬自己会呼吸,呼吸得好。
负责照看她的小侍女如云也被逗笑了,低头和亲近的侍女如岫咬耳朵,说些太史令家的二娘子还是这么阿谀,以及华三娘子和董大娘子是司马二娘跟屁虫之类的坏话。
岁宁百无聊赖地听着,忽然福至心灵,觉得今日是个脱身的大好时机。连日修养,她的妖力恢复了一些,趁着人多混乱,怎么也能够跑掉的,不过,还是得等重要的仪式结束吧……
非常之日,她无意造成混乱,加剧人们心中的恐慌。
供花仪式结束,望着如云红扑扑的,在烈日下给她挡阳光扇风的好大一张带汗笑脸,以及如岫忙里偷闲做给她玩的小巧花篮和菖蒲小剑,岁宁想,她绝对不能在这两个小丫头的手里撒手没。
她们两个笨笨的,回头遭了责罚一定会更笨的!岁宁想了想,决定还是让福乐公主本人亲手弄丢她的那个所谓的“狐涂涂”!
今日的一切仪式将要结束,在船上饮宴的公主果然着人来带小狐狸。夕阳之下,粼粼波光之上,福乐公主凭栏而坐,兴冲冲接过小狐狸,熟稔地揉狐狸脑袋,投喂小肉干。
不知怎的,一向乖顺的小狐狸哈着气,朝公主手心咬了一口。猝不及防被咬,福乐公主下意识收手,狐狸直溜溜掉进了水里。
扑通声中,福乐公主扬着皓腕惊叫:“我的狐狸落水了,快,救我的狐狸……”
岁宁潜在水下,仍能听见她在岸上懊恼:“唉,一定是我手里有百合花的味道,惹得它不开心了……”
哼!真是个笨公主!当我死了吧哈!岁宁得意地在水中吐泡泡。
伴随公主的惊呼声,水面顿时变得跟下饺子一样热闹。
岁宁越游越快,将所有下水的人结结实实甩开一大截。
最终,没人有幸捞到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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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宁低估了福乐公主对“狐涂涂”的重视程度。
几日来,岁宁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公主府重金寻狐的布告,以及她狐狸形态时“憨态可掬”的画像。这就意味着,她只要现身,就必定会被大帮眼尖的,趋名逐利的凡人竞相追逐,不得安宁。
岁宁:“……”
不想被抓回去,岁宁只好躲城中一进无人居住的荒僻宅子里休养生息,等待重新凝聚人形。这是一座名声很不好的宅子,一直以来都有闹鬼传闻,名气之大,就连城中自称最有胆识的人也不敢轻易靠近。
岁宁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能够找到这里。
江行远找来时,时值黄昏,岁宁正在院中廊庑下迎着落日小憩。
江行远的脚步在她身侧停下,岁宁身前由此落下大片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岁宁睁开眼睛,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贪婪与癫狂。
“功夫不负有心人,是我找到了你,公主她一高兴,一定会重新接纳我的……
公主府有什么不好,你要跑出来,你在外面风餐露宿,受些损伤也是应该的,给你长长教训也好,是吧……”江驸马颇有深意地说。
这就有点荒唐过分了。岁宁正犹豫何时对他动手,对这个人动手的话要用几分力。
就在此时,院门被一阵热风给推开。又有一人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江行远哆哆嗦嗦地望着来人,紧急换了一副彬彬有礼的面孔。
还好还好,暂时不用弑杀前夫了,岁宁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