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破月来花弄影》风小雅

11、家族典范

　　谢七与旧友们聊了没几句，发现一旁的弄影不见了，道了声抱歉就要去寻人，周围老友见他这副模样，低声起哄，还跟着他一起寻人，七八个人在皇宫内院浩浩荡荡的。
　　谢七与几名老友，又派了内侍，寻了一刻来钟，终于在甬道里找到了弄影。

　　谢七本是最能沉的住气的人，此前找不着弄影，心里暗暗着急。
　　皇宫内院，禁地众多，擅闯者死，弄影又是那般天真的性子，万一在哪迷了路，被禁军抓了起来，或是冲撞了哪位贵人要罚她，那受苦的可都是她。
　　不见弄影的这一刻多钟，谢七提心吊胆，待提着灯笼在甬道见到了她，这才安下了心。而弄影，发髻散乱，披风裙裾也脏了，看着很狼狈。
　　谢七上上下下看她，赶紧问，“发生了何事？你可有哪里受伤？”
　　弄影摔得关节处都是淤青，可她没有痛觉，不仅笑着，还愉快地拉住谢七的衣袖道，“我没事，小七，我们能回家了吗？”
　　谢七心头迅速涌上几分歉意。
　　歉意是因为，为人臣子，皇命难违。

　　在知晓官家专门派内侍来宣旨，只为在宫宴上见弄影一面时，谢七就有些担心，他犹豫过要不要带上弄影，可这事，并非他的意愿能左右。
　　大司法度，抗旨，灭九族。

　　早些时候，看着弄影循规蹈矩学宫廷礼仪，谢七总觉不忍心。
　　弄影本是那般无拘无束的性子，他也愿意让她一直那么无忧无虑下去，可现在，她却不得不因为他学的规行矩步，去扮演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扮演的人物。
　　因为不忍，所以谢七才干脆选择沉默离开。

　　其实自从被父亲赶出家门后，谢七心情一直不大好，旁人的蜚短流长他不是不知道，不过是随他们去，他一贯气定神闲，喜怒从不形于色。

　　在外人看来，谢七公子家室好，修养好，品性好，是世人称道的谦谦君子，也是众多闺阁女子梦寐以求的良人之选。
　　其实谢七心里，一直有着一分不笃定。
　　他出身钟鸣鼎食的门阀世家，自小锦衣玉食，又得长辈尊师悉心教导，四书五经六艺，不论文武，学的比同龄孩子出类拔萃的多。可他有时候也会想，自小多受夸赞，未及弱冠便入选中郎台、且入职后颇受官家重用，这些，到底是因为他自身的才华？还是因为他背后的谢氏家族？若是离了家族，他还有些什么？
　　而这个问题，在父亲将他赶出家门之后，他尤其思量。

　　谢七这分不笃定，其实并非来源于他对自己不自信，而是谢氏家族，实在是个太了不得的家族，谢家绵延数百年的强盛和荣耀，莫说令九州大陆上的其他门阀氏族望尘莫及，便是一国一朝也难望其项背。
　　谢氏一门，人丁兴旺，枝系众多，四百多年来，族中能人辈出，仕宦显达，开国元勋有之，能臣名将有之，文豪大家有之，商贾巨富亦有之。江山更替，朝代更迭，谢家内部势力也是此消彼长，可谢氏这杆大旗，却始终屹立不倒。
　　放眼九州，只要说句你出身谢氏，宗支自是不必说，便是血缘已稀薄的都八竿子打不着的分支，也能让人高看一眼，谢家的雄厚势力可见一斑。

　　作为本宗这一辈的头一个公子，谢七顶上六个全是姐姐，老八倒也是个弟弟，但和他差了八岁，在弟弟没出生之前，谢七可是承载着家族所有的希望。
　　多年以来，谢七最怕一句话，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身为谢氏家族的一份子，谢家子弟，不论男女，自小就被教导，氏族的荣耀高于一切，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以家族的利益和名望为重。谢七真怕自己辱没了门楣，所以这么多年，从他懂事开始，他不断地逼自己，礼乐射御书数，温良恭俭让，很好之后，还要更好。他不断地逼自己，逼自己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典范，逼自己成为一个足以能撑得起家族未来的支柱，而他，也的确做到了。

　　从小到大，谢七习惯了把自己锢在条条框框里，他也从未觉得这样的按部就班，规行矩步有何不妥。
　　直到，遇见弄影。

　　弄影是个打破谢七认知的女子。
　　她懵懂无知，单纯善良，说话、做事完全没有章法，常常弄得谢七哭笑不得，但与此同时，也给他带来许多意外的乐趣。

　　是的，意外。
　　有弄影的地方，就有意外。

　　谢七是个习惯于将一切提早安排好的人，对他来说，生活里不需要，也没有意外，按部就班就是他的日常。往后的数十年，家族也已经安排好他的人生，他只需一路兢兢业业，忠君爱国，做出一番政绩后，扶摇直上，位极人臣，延续家族的百年荣耀。
　　其实不只是谢七，谢氏子弟，不论男女，自一出生，就都被家族安排好了命运，仕途、婚嫁，人生中所有的大事，都被长辈们安排都明明白白。
　　按照预设的轨迹，近两年，家族便会为他择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选一贤妻，成亲后两人相敬如宾，男主外女主内，一个忠君爱国拼仕途，一个相夫教子掌家事，夫妻分工明确、有事商量，日子不会有太多波澜，再就是等到百年之后，夫妻合墓。墓志铭上免不得写上一番对他生前功绩的歌颂，和对他夫妻二人生活恩爱的羡慕。

　　如此顺遂如意、无波无澜，本是他谢七的一生。
　　而弄影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