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破月来花弄影》风小雅

10、皇宫男子

　　一进宫墙，踏入长长的甬道，弄影被许多人围观，头顶的步摇一步三晃，也是烦人。
　　绕是弄影只是个八岁孩童的心性，天真懵懂，不谙世事，被人看了这么多眼，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弄影扯了扯谢七的青色宽袍，踮着脚，小声问道，“他们为何都在看我？”
　　谢七颔首浅笑，笑意明媚，如三月暖阳一般，“自是因为你好看。”

　　弄影本就好看，母亲那么一拾掇，更是把她装扮的珠光宝气，光彩逼人，直如妃子公主一般。
　　只是，实在太招摇，而且那浓妆艳抹的，也不适合弄影。
　　谢七问过弄影，自己喜不喜欢这装扮。
　　弄影赶紧摇了摇头 ，谢七宠溺地笑着，帮她把满头沉甸甸的珠钗给取下了，只留了髻上一支金步摇。弄影再二话不说，跑去把脸上的脂粉洗了，看着脸上干干净净的，弄影这才高兴了些。

　　甬道内行走的人很多，别的女眷都涂的煞白，嘴唇鲜红，额头还描着金钿，穿金戴玉，盛装出席，唯独弄影一个，素面朝天，不仅穿的素雅，配饰也素雅，却偏偏清水出芙蓉，一股天然之美，把其他女眷都比下去了。

　　皇宫内院，等级森严，即是这般群臣宫宴，一路过去，也没有喧闹的，同僚之间若是要说话，也是几个人围在一起，并没有发生太多声响。
　　内侍领着谢七和弄影进了太平殿，进了殿内，情况更是如此，张灯结彩、人山人海，看着人多，却一点不喧闹。

　　京中子弟，尤其是世家大族，小辈们自小是一块长大的，谢七在殿中遇见几个老熟人，年纪跟他一般，都是将门虎子，此前在边关戍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旧友相聚分外亲，谢七和他们聊着聊着就冷落了弄影。

　　弄影孤孤单单地凭栏站着，周围除了谢七，没她认识的，官僚们凑在一处私语，而那些女眷，又只和自己相熟的人说话，弄影突然觉得很无趣，一个人悄悄步出了太平殿。
　　今儿个是农历二十九，寒冬腊月，天气挺冷，朔月，月色只有一角，很小很细的一角，夜色很暗，没有灯笼，常人连路都看不清。
　　弄影就不是个常人，她看的清，再冷也不会觉得冷，弄影沿着那七拐八拐的甬道，随意地逛啊逛啊，也不知道自己逛到了哪里。

　　终于，面前一堵墙，弄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周围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弄影没觉得怕，但既然没路了，她就换条路走。这时，她听见宫墙后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这黑灯瞎火，宫墙深深，四下无人，却突然传出哗哗的水声，若是其他人，必定敛息凝神，轻悄悄地绕开了。
　　弄影却想看个究竟。

　　宫墙高一丈，红墙琉璃瓦，弄影助跑了一小段，脚蹬宫墙，手抓墙头，一把爬上了墙头。
　　要说弄影看着柔柔弱弱，娇小依人，气力还挺大。

　　弄影安静地蹲在墙头上，宫墙这一头，一般漆黑。
　　墙根站着个人，赤着上身，下身也单薄，那人身旁一个大水缸，左手提着一水桶，一遍遍地从大水缸缸里打水，再一遍遍地往自己身上灌，从头淋到脚，浑身湿答答，冻的直哆嗦。

　　弄影对冷和热没有知觉，所以谢七严格禁止她冬日赤脚、穿着单薄，还有碰凉水。
　　像这人这般，这么一遍遍地往自己身上灌凉水，小七见了，一定会说他的。
　　弄影想也不想，纵身跃下了墙头。
　　地上本是水，天寒地冻，结了薄薄一层冰，弄影摔了个四脚朝天，看着听着都疼，她却愣是没有叫半声。

　　地上的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十分危险、充满野心的男人。
　　若不是弄影滑了一跤，正好避开了他的正面攻击，早就身首异处了。

　　男子捏住水桶，警惕地看着地上突然从天而降的女子。
　　她若是有任何异动，他就把她的脑袋砸个稀巴烂。

　　弄影要起来，可地上滑，又摔一跤，再起，再摔，连番摔了七八回，弄影不干了，气鼓鼓地坐在地上，索性不起来了。

　　男子眯了眯眼睛，这行为动作，怎么跟半大孩童似的，而且这连番摔跤没出一声，莫不是个哑人？
　　男子一手捏住水桶，另一手去拿放在一旁的火折子。
　　朝着火折子猛烈一吹气，有了光亮，这才看清了地上的女子。
　　第一感觉是美，很美，面若桃花，唇红齿白，十分灵秀。
　　那一身杏装披风，看着素雅干净，在火光下，泛着浅浅的银色花纹，这是缝人在丝线里还埋了银丝，就这身衣服，便是只有达官显贵的女眷才穿的起的。

　　男子一贯孤傲冷峻，低沉的男声听起来比这寒冬还要冷，“你是什么人？”
　　弄影老老实实地答，“我不是人。”
　　前些日子，谢七连番对弄影进行启蒙开化，弄影逐渐对自己有了认知。她化成人形后的记忆都在，化成人形之前的记忆也在慢慢恢复，弄影记起自己本是一株昙花，在山中修行多年。

　　男子听了回答，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不是人？这算什么回答？偏偏地上的女子一脸坦荡，不像说谎的样子。
　　今夜司靖帝宴请群臣，想她是哪家的王公小姐，看起来也是一副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模样。
　　男子沉着声，“你走吧。”

　　弄影倒是想走，她起不来啊，正要起来，冷不丁又摔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副懊恼的模样。

　　连番摔跤，女子身上的杏装已经脏污，发髻散乱，云鬓上没有半支珠钗，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看着有些惨兮兮的。
　　男子难得无奈地叹了一声，放下水桶走过去，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弄影终于能好好站着了，男子重新和她保持了距离。

　　刚才离得近，弄影看的清，男子全身都是湿的，寒风一吹，一直在打颤。
　　弄影忍不住问道，“你，不冷吗？”接着，自言自语道，“这种日子，小七从来不让我碰水的，怕冻着我。”

　　小七是谁，男子没有兴趣知道，这里是冷宫，平时不会有人来，可若她真是哪家王公大臣的小姐，很快就会有内侍寻来。
　　她不肯走，那他走，男子重新罩上长衫，很快消失在宫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