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寄彩笺兼尺素》风小雅

93、寻药

　　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但昭容没想过退缩。
　　身为豫国大祭司，昭容生来就比常人多一份庇佑百姓的责任和决心。
　　这些流民，雍国朝堂不救，我来救！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给他们找一块遮风挡雨的住所，犹豫再三，昭容赶回山谷和刘妃商量了一番。
　　刘妃没有犹豫，或许，此番过后，她再也不会有此前的清静，还要操劳好些时候，可人命关天，刘妃愿意让流民全部住进她的避世之所。

　　龙影卫是劈柴造房的好手，刘昀又号召了不少人一起造房、捐钱捐物，五百余人的安置本就是个大工程，流民要被一一查看，染病的和不染病的住所、饮食、如厕、用具都要分开，好在众人齐心协力，夜以继日，五天后住所总算解决了。
　　眼看住所解决了，吃食、用品和药材成了最大的难题，得知东西是要运给城外的流民用的，彭城内不少商行坐地起价。官方都没出面呢，这么一个平白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可不得狠狠宰上一顿，昭容也没空去理论，东西买到就好。
　　本就是异国钱庄，只为备存和兑换些货币用，流水不像本国那么大，而且钱庄再有钱也禁不住一个个地这么狮子大开口啊，大司在彭城的各处钱庄的钱很快就被昭容用完了。
　　昭容很上火。
　　人、财、物，数量一多，个个都不是小问题，都要去解决，好在大夫们医者仁心，虽然有几个因怕传染退缩了，但还有十几个人留了下来，排查原因、对病人照顾的也很用心，而昭容连日来通宵达旦，整个人都浮肿了。

　　其实五百余人中有七成没出现感染症状的，就做些后勤补给工作，所有人都注意相互之间不要近距离接触，有二成是轻微症状，有一成是中症状，还有一些逐渐发展成重症的病人，一桩桩、一件件都容不得昭容有片刻的喘息。
　　经过排查，近二十名重症患者被安排在最角落的木屋内，与他人隔离开来，病人们高烧、咳嗽，浑身溃疡发烂发臭，奄奄一息疼得连喊的力气都没有，昭容是除了大夫以外，少数几个愿意进去给他们喂药、换药的人，当然也做好了自身防护，浑身严实地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而就是这双眼睛，让在场中的一名病人认出了她是谁。

　　经过七八日的排查和研究，大夫们终于研制出了能抑制病状的药方，症状轻些的连喝三日已经退了烧、也不咳嗽了，大夫们决定加大剂量、推广用药。
　　可药材从哪来成了大难题，彭城内能买到的药材已经被昭容搜罗光了，有的已经都在这了。
　　主治老大夫李珍盘了下现今的药材存货，捻着须告诉了昭容他的决断，“轻中症的药倒还好说，就算用完了，也能有其他同款药效的药材相替，可没有黄芪，那些重症病人的药效可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昭容默默皱起了眉，黄芪黄芪，我要去哪里找黄芪呢？
　　突然，昭容想到了一个地方。

　　出了木屋，昭容做了一个超出南槐意料的决定。
　　“南大人，请随我去一趟彭城皇宫取药材。”
　　娘娘的武功虽说是陛下亲自教的，武功并不差，可一国皇宫守卫森严，那岂是说去就去的？万一娘娘出了什么事，他们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南槐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又叫上了武功最好的两名手下。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早在昭容挨家挨户搜罗药材、一车车送往城外的时候，有心之人已经猜到了定是流民有瘟疫。
　　怕的要死的雍城太守，死死关上了城门。
　　是夜，昭容几人穿上了夜行衣，这回进城，用的还是孤独嘉梁的秘密地道。
　　而若干年过去，地道已拓展了好几个分支。
　　建城讲究风水，格局定下便很少会去改变，昭容回想着地上的街道走势分布来对应地下的通道，还真让她找到了通往皇宫的那条地道。
　　从假山走出去，正好是原来乾西殿的所在 ，也是她父王葬身之地，现下已是一处园景了。
　　昭容来不及伤感，黑夜中疾行，悄悄往御医院而去。

　　想当年，御医院还是归昭容管的，药材要按什么顺序放、怎么放她再清楚不过，如果规则没有变的话，她能很顺利就取到黄芪。
　　大抵人都是愿意偷懒的，当年昭容开创的药材摆放方法，大家都觉得很好用，就一直延续下来，从找药到拿药都很顺利，再回地道的时候，好巧不巧竟然有个人就坐在假山前打坐冥想。

　　昭容识路，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人的武功并不低，昭容立在三米外，他就察觉到了她的气息，站了起来。
　　此时已是子时，除了巡逻卫，不会有人，而巡逻卫不会如此偷偷摸摸。
　　“谁在那里，出来吧。”

　　南槐其实发现了来人的气息，但昭容走的太快，他来不及提醒她。但看样子，对方应该没有发现他们三个人，暗处杀人，是他们最擅长的，何况还是三对一，南槐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对面的人。
　　此时的昭容有一瞬间的晃神，看出南槐的意图，冲他摇了摇头，她要的，是兵不血刃、全身而退。万一打斗惊动了守卫，又是麻烦事一桩。

　　对面的人是谁，昭容已经猜到了，可如若让他知道她是谁，没准会让他吓一大跳。
　　而昭容不打算掀自己的底，她快速套上人皮面具，散下头发，又脱掉了身上的夜行衣，露出里面的暗绿宫女装。
　　两手准备就为应对突发情况，朝代更迭，虽是同宗同源，但服制样式、花纹到底有所不同，不过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不是很了解的人，谁会知道她穿的是前朝的宫装。

　　那男子朝昭容几人蛰伏处步步逼近，昭容装作害怕地跌了出去，再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行礼，连礼也没做完，就畏畏缩缩地低着头，开始搅手指头，声音紧张不安， “三…三殿下…饶命，奴婢…奴婢…只是思乡情切…睡不着…才…才出来走走的……”
　　原是名睡不着觉的小宫女，容殊逼人的气势倏然散去。
　　多巧，最近事多，他也出来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这个豫帝葬身火海的地方。

　　容殊没有心情和小宫女扯闲篇，说了句你回去吧，自己也离开了。
　　可走出去才拐了两个弯，容殊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因着父亲病榻，宫里早开始宵禁，违者格杀勿论，小宫女再想家，能冒着生命危险出来散步？
　　容殊立刻折返回去，为了看的更清楚，还踏上假山，可环顾四周，早没人了。

　　翌日，容殊听说了御医院药材失窃的消息，他本能联想到昨晚的宫女，他再次来到两人相遇的地方，仔细地在四周搜索了一番，终于找到了假山内的暗道。却是不动声色，并没有做什么。

　　昭容知道宵禁，也知道容殊必然会发现暗道，这也算她送他的一个礼物吧。毕竟，她是真的不喜这条暗道，当年各诸侯的兵能神出鬼没地进皇宫，少不得有这暗道的功劳。容殊能毁了这暗道最好。

　　昭容等人带回来三大麻袋齐鼓鼓的药材，还都很名贵很适用，早上一起，李珍老大夫就看到了，乐的笑不拢嘴。有这些药材助力，这瘟疫阿，很快就能解决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昭容依旧每天给重症病人喂药换药，当病人的伤口逐渐愈合，能看出本来面目的时候，昭容终于发现，原来病人里有她认识的一个人——夏侯褚。

　　作为齐国的皇子和大将军，夏侯褚绝对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混于流民，本是要把雍城的水搅的再混一些，好让齐国坐享其成，不想自己混在流民里是最先染上的那一波人，起初他仗着身强体壮觉得自己肯定没事，可病来如山倒，发作地太快，等到他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没气力离开，而几个手下病的比他更严重，发烧咳嗽全身溃烂发臭，任谁都不愿近他们一步，人情冷暖自知，要是让他的那些叔伯兄弟们知道了，又少不得一番落井下石。
　　夏侯褚生来没享受过世间温情，他被打磨成一把冰冷的没有感情的杀人匕首，家族需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既不赞同但也不违抗，生命于他好像就只是完成一个又一个冷酷的任务。

　　可这些日子——
　　这些日子，看着昭容不辞辛劳，忙前忙后，他们这群人的病状重，多数人是配合治疗的，但也些因为病痛的折磨和对死亡的害怕，性子变得很暴戾，而昭容也不争执什么，不论发生什么，总是很耐心。
　　这些日子，听的最多的就是昭容说的，“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坚持下去，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那是夏侯褚第一次那么深刻地意识到，原来一个人，眼里也是可以有其他人的，而这样的人，她浑身都在发着光。
　　夏侯褚突然想换种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