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9、番外十二 ...

  •   帝国历二十一年五月二十九日,丹奴之子舰长、泰蕾莎·泰斯塔罗莎返回帝都述职。

      这一天,张啸照常天不亮到了凡尔赛主宫,把自己抽成一根脚不沾地的陀螺,紧跟着又和生命不休、挑刺不止的媒体记者们干了一仗,走出简报厅时,整个人裹挟在一团看不见的硝烟里,连他的女助理都有点不敢上前。

      “有什么是我现在就要知道的?”新闻官跟着女皇久了,将她雷厉风行的作风全盘照抄过来,一边步履生风地往前走,一边飞快地问。

      女助理踩着一双四公分高的Jimmy Choo,鞋跟细的能当锥子使,难为她这样也能连跑带跳地追上张啸:“九点钟幕僚团例会,十点钟帝国时报有一场专访,十一点约了和桑德斯议员见面,十二点……”

      张啸打了个呵欠:“能说点我不知道的吗?”

      女助理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脑门上小灯泡一亮:“对了,丹奴舰长泰蕾莎·泰斯塔罗莎上校今天回凡尔赛述职,应该会觐见女皇陛下……”

      张啸毫无预兆地来了个急刹车,女助理躲闪不及,差点跟他追尾。

      她忙不迭地站住脚,一抬头就被顶头上司甩了个眼风:“泰斯塔罗莎舰长是军籍,我是文职,风马牛不相及,跟我说这个干嘛?”

      女助理:“……”

      不是你让我说点你不知道的事吗?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战争厅,张啸走的太匆忙,一时不慎,和迎面走出的一位女文员撞了个正着。

      这一下力道不小,张啸倒腾着两条腿,往后退了三四步,怀里的电子文件夹啪一下掉在地上。那女文员更惨,整个人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啸忙捡起文件夹,又将那女文员一把拉起:“你没事吧?”

      那女孩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抬头对他一笑:“真是谢谢您了。”

      张啸:“……”

      可能是水晶吊灯光线太亮的缘故,有那么一时片刻,新闻官居然觉得视线微微晃了一下。

      那女孩很年轻,看模样也就二十出头,脸颊圆润,下颌尖尖,眉目生得难描难画,是一个极出色的美人。只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不怎么在外面走动,这女孩的脸色显得过分苍白,光线从后打来,她脸颊边缘的肌肤近乎透明。

      新闻官仔细端详了一下,确认自己之前没见过她,顺嘴问了一句:“你新来多久了?”

      女孩:“今天刚到的。”

      张啸不觉一愣,自然而然地接口道:“怎么,今天刚入职的?是不是还不习惯?”

      女孩摸了摸头,嘴角微抿,露出两个对称的酒窝,显得有些羞涩:“其他倒还好,就是这宫殿太大了,我总是认不得路。”

      一般而言,男士在异性面前总会下意识地展示绅士风度,倘若这位女士刚巧长得比较漂亮,那表现欲更会呈指数级翻升。

      虽说新闻官自认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可惜异性相吸的理论至今仍在发挥余热,在这一点上,他也未能免俗。

      “你要去哪儿?”也许是因为这女孩长得太娇小,脸色又苍白,像一个摔不得碰不得的瓷娃娃,声气大了些就能把她惊散架,新闻官不由自主地将嗓门压低了几度:“反正我现在还有时间,可以带你过去。”

      女助理:“……”

      她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假装自己不认识这个节操碎了一地的无耻上司。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女孩说,“能麻烦您带我去女皇办公厅吗?”

      张啸:“……”

      按正常的逻辑推导,一个刚入职一天的小文员,不大可能得蒙女皇召见,这只有两种解释,要么她出身名门,后台格外强硬,要么她进凡尔赛是有人蓄意引导,格外受女皇器重。

      就像新闻官自己一样。

      然而张啸后退一步,重新打量了这女孩一番,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女孩穿一身套装,瞧着和文员的西装短裙颇有几分相似,布料裁剪却十分硬朗,领口别着一枚不起眼的徽章,仔细一看,好像是条美人鱼,被海浪簇拥在中央。

      新闻官胳膊一抖,文件夹再次摔落地上。

      两分钟后,得到接见许可的张啸带着女孩走进女皇办公厅。他面无表情地站到一边,就见那女孩轻车熟路地走到办公桌前,对着端坐桌后的女皇抬手敬礼:“帝国北印度洋舰队上校泰蕾莎·泰斯塔罗莎向您报道,女皇陛下,好久不见了。”

      只听“啪”一下脆响,站在女皇身边的殷文手一滑,怀里的文件夹当即步了张啸后尘,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张啸:“……”

      眼看前联邦元帅的反应和自己如出一辙,他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欣慰,就像找到了知己。

      “远道而来,辛苦了,”女皇站起身,和她双手交握,“之前和联邦的协同作战中,丹奴之子表现得十分英勇,为联军牵制住了敌军的海上兵力,你做得很好。”

      她做了个“稍息”的手势,示意部下放松些,丹奴舰长果然很上道地松懈了站姿,双手背在身后,像个真正的小女孩那样歪了歪脑袋:“您过奖了,这本就是丹奴诞生之初的使命,我只是履行它而已。”

      女皇看了眼一旁还没从被雷劈状态中清醒过来的前联邦元帅:“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记得诞生之初的使命,能做到这一点,你已经比大多数人强了。”

      女孩眨巴了下碧绿色的眼睛,顺着女皇的目光看向她身边的殷文,露出一点好奇的表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殷文元帅?”

      被点到名的男人打了个激灵,险险飘到天花板的三魂七魄终于镇回主心骨。

      ——从某种意义上说,能让芙蕾雅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前联邦元帅、现任皇夫阁下石化,丹奴舰长也算创造了一个奇迹。

      大概所有头一回见识丹奴舰长风采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多打量她两眼,这女孩银白色的长辫里编入紫色发带,娇小的脸孔仿佛尚未绽放的蓓蕾,纵使含苞,艳色已经令人心惊。

      然而这更像一朵养在温室的花,一尘不染,弱不禁风,又是怎么扛住呼啸的巨浪与狂暴的暗涌?

      殷文又瞧了眼帝国女皇,全勤休养了半个多月,这女人精神好了许多,说话也中气十足,然而依旧脸色苍白,像一支刚抽芽的白蔷薇,一遇风吹雨打就会黯然凋落。

      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脆弱只是表象,这皮囊之下隐藏的力量,连五百万联邦军都敬畏不已。
      毫无来由的,有那么两三秒的光景,明知不合时宜,殷文还是忍不住想抱抱这个女子。

      丹奴舰长入凡尔赛述职只是个小插曲,虽说这女孩明显对前联邦元帅很感兴趣,临走时仍旧恋恋不舍地朝他张望,像是要在这男人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殷文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等人走了后,不由疑惑地看向女皇。

      女皇没辜负他的期待,善解人意地揭了盅:“殷帅不知道吗?帝国军中但凡跟你干过仗的,都对您相当好奇。”

      殷文明知她后面跟的不是好话,依然被她带到坑里:“好奇什么?”

      女皇一本正经地口无遮拦:“好奇你是不是长了一副铁打的睾/丸。”

      殷文:“……”

      但凡时光能倒流,他铁定回到一分钟前,把那个好奇心害死猫的自己一巴掌打晕。

      这天恰好是周四,第二天傍晚,一架私人飞艇悄无声息地从凡尔赛起飞,前往大西洋西岸的新罕布尔州。

      飞艇起飞时,殷文和安娜并肩站在女皇办公厅宽大的落地窗前,眼看那架不起眼的私人飞艇升了空,迅速化成一个人眼看不见的小点,消失在风起云涌的天尽头,首席秘书官头也不回地问:“这样真的好吗?要是被那些碎嘴的媒体听到风声,又要揪着不放了。”

      殷文叹了口气,摘下金边眼镜,揉了揉看了半天公文而有些发涩的眼角:“随她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出去散散心,就算被媒体发现,凡尔赛总不至于连这点小事也解决不了吧?”

      安娜耸了耸肩:“我是无所谓,反正摆平媒体一向是阿啸的活计。”

      提起新闻秘书官,殷文眉心微微一动,沉吟片刻,试探着问出一个心头缭绕许久的疑问:“阿啸,他、他是不是……”

      “是不是对女皇陛下有意思?”安娜善解人意地补完后半句话,旋即十分大方地一点头:“是,没错,这小子对陛下图谋不轨好久了。”

      殷文:“……”

      虽说早有预料,可听首席秘书官这么痛快地承认,他心头还是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股脑涌上来,把五脏六腑腌得五味陈杂。

      他把眼镜架回鼻梁:“皓夜知道吗?”

      安娜思忖了一会儿:“这小子应该不至于脑袋进水到就这么大剌剌地跑去跟女皇陛下表明心迹,不过以陛下的敏锐,多多少少应该察觉到一点吧?毕竟……”

      她说到一半,突然一咬舌尖,把后半段死活咽了回去。

      然而殷文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他扭过头,目光波澜不惊地落在安娜脸上:“毕竟什么?”

      不是谁都像女皇那样没心没肺,被前联邦元帅深若渊水的眼睛盯着,依然不当一回事。安娜干咳一声,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某种“死就死吧”的悲壮:“毕竟她也是过来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了。”

      殷文:“……”

      这一厢帝国皇夫与首席秘书官小姐在背后探讨女皇的八卦,四个小时后,私人飞艇越过大西洋,无声无息地停落在新罕布尔州的一座机场上。

      这是美利坚行省预选的第二站,民主传统由来已久,有“鸽派”票仓之称。在首相预选轰轰烈烈地拉开序幕后,新罕布尔州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当地时间晚上八点,康科德市的一家酒店里,宴会厅灯火通明,候选人正慷慨激昂地高谈阔论:“……这一政策与消费者支出的关系比与消费者物价指数的关系还要少,市场的反应会很慢,由此会得到学者们所说的假性正面印象。”

      这句话不算长,里面每个单词都瞧着眼熟,可拼凑在一起,却愣是让人像听天书。

      也就难怪厅堂里的听众稀稀拉拉,要么心不在焉地玩着个人终端,要么全神贯注地品尝着侍者新送上来的点心酒水。

      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圆桌旁坐了一男一女两位听众,衣着打扮都称不上打眼,丢人群里溅不起半点水花。那男人单手托腮,仔细听了半晌,想从演讲者的长篇大论里抓出一星半点的有用信息,可惜失败了,于是他郁闷地转过头:“这家伙在说什么?是我的语言中枢退化了,还是他用了外星球的语言?怎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女人推了一下和前联邦元帅同式同款的金边眼镜,十分自然地为他切换成地球通用语:“他在讨论新英格兰乳酪农业的未来税改方案。”

      张啸恍然大悟了。

      平心而论,这是一场乏善可陈的演讲,听众们昏昏欲睡,就连对帝国民主事业抱持有非凡热情的新闻秘书官都开始忍不住地鸡啄米。

      突然间,一个听起来不太和谐的声音突兀响起。

      “……巴特勒州长,两年前您还是行省议员时,曾投票反对新英格兰乳酪农业协定。说实话,你投出的那一票对我伤害很深——因为我是个生意人,您那一票害得我一加仑牛奶少赚了六毛钱,而我曾连续三次为您投票。”

      “今天既然有这个机会,先生,您能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问题相当不友好,但凡长了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张啸打了个激灵,登时清醒了。

      他倏尔抬起头,和那提问的男人一起将目光投注在演讲者身上——按古人的年龄推算,这位演讲者大约五十出头,就议员来说不算很大。他有一头金棕色短发,显然是打理过,可惜不知是发质太硬,还是美发店的工作没做到位,边角几绺短撅撅的毛不依不饶地往外支愣着,丝毫没有随大流的觉悟。

      他垂目沉吟了片刻,忽然一抬头,非常坦然地答道:“对,没错,那次投票我背叛了你们。”

      张啸:“……”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幻听了。

      怀疑耳朵出毛病的不止他一个,提问者也是一脸懵逼:“您……不,您刚才说什么?”

      演讲者从善如流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背叛了你们,你们都被耍了。”
      张啸:“……”

      等等,这位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希望当选,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吗?

      就听演讲者不慌不忙地往下说:“不只是你,很多为我投票的选民都感到失望,我那一票狠狠打击了他们的农场,从他们的钱包里掏走钞票——但我并不后悔,因为这是一件好事。”

      女皇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梢。

      “在今天,美利坚……不,甚至是整个帝国的穷人们,绝大多数都是儿童,每五个孩子中就有一个活在我们无法想象的贫穷和绝望中,这个比例高达五分之一。”

      “眼下是决定帝国未来数百年命运的时刻,所有人都在高呼民主人权,可在我看来,这不是一句空话。如果要把这高大空的四个字用一句比较实在的话表述出来,我想‘让我们的孩子过着比我们更好的生活’应该是恰如其分的。”

      心不在焉的宾客们逐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就是我投反对票的理由,”男人说,“我这么做是因为我不希望大家花更多的钱买牛奶,我害得你们收入减少,如果这么做惹毛了你们,你们因此憎恨我,那是你们的自由,我表示尊重。但如果你们觉得未来的帝国首相不该这么做,你们大可以在一个月后的首相大选中改投别人的票。”

      “谢谢各位。”

      张啸扭头看向女皇,这女人依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把已经空了的咖啡杯放回桌上,起身往外走去。新闻官连蹦带跳地跟上,走到门口,却见女皇脚步一顿,忽然转过身,目光越过稀稀拉拉的人群,一放即收。

      他循着女皇的视线看过去,恰好和最前排的贝克莱长老看了个对眼。

      老人笑了笑,两根手指并在一起,冲他俏皮地打了个招呼。

      张啸忙不迭地颔首回礼,眼看那不厚道的帝国至尊一声招呼也不打,自顾自地走远了,又欠了欠身,扭头三步并两步地追了上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