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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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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苏木进了教室,算算时间到的比平时还要早些。她翻开书本,背一些已经记得滚瓜烂熟的英语单词。
“喂,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
室友拿着书进来,坐在她前排的位置上,压低声音道:“宿管阿姨查寝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圆,最后就说你在教室里学习呢……”
陈苏木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慌心虚,平静地从书本中抬起头,跟人道谢道:“谢谢你。”
室友完全没往别的方向上想,担心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没事。”
室友拍了拍她的肩,以表安慰。
“别太担心,只要宿管阿姨不给班主任打电话就没事,不过我想班主任也不会为难你的。”
陈苏木并不担心班主任,她并没有孩子对老师那种天然的敬畏感,知道该怎么获得谅解。
她抬头看了一眼黑板,想起昨晚,心里泛起了微妙的涟漪。即便是接下来要面对些麻烦事,陈苏木也莫名地心情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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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间几个女生坐在一起聊天,有说有笑。
李蝉衣孤零零地坐在教室里,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看,几个未接电话,还有短信。
母亲责问她昨天晚上夜不归宿。
手机上缀着的毛绒玩偶吊坠晃来晃去,她撒了个谎:“我昨天晚上在学校宿舍睡的。”
虽然不在学校宿舍住,但是她还是保留了一个床位用来午休。
只是后来有关于她的流言太多,每次进宿舍都要接受室友们异样的“注目礼”,李蝉衣就没有再去过。
本以为就这么糊弄了过去,谁料到刘林说:你爸今天早上回来了,发现你不在家,他可能要去学校找你。你爸爸生意这么忙,你让他少操点心。
没过一会儿,教导处的许老师就出现在了班级门口。
“李蝉衣,你出来。”
预感大祸临头,她磨磨蹭蹭地走了回去。
“老师,你找我。”
许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儿,问道:“你爸爸给我打电话了,说你昨天晚上没回家,是怎么回事?”
李蝉衣走在他后侧方,沉默着不说话。
“你们这些孩子生活条件太好,很难理解家长的苦心。”许老师苦心婆心地劝导说:“我跟你父亲年轻的时候是同学,他这一路走来,白手起家很不容易。”
许老师说起她父亲李原宪的往事。
“当年我们哪里有这样好的条件,你父亲为了读书凑学费生活费,还干过工人,搬砖,搅拌泥沙。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
这是李蝉衣从来没有了解过的父亲,一个一穷二白,艰苦奋斗的年轻男人。而不是她平时所接触那个自私薄情,精明算计的中年男人。
她抬头望向许老师:“真的么?”
……
李原宪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过去,他给李蝉衣打了一个电话,没通。就在等电话的时候,一串水泥点子飞溅撒在他笔直的西装裤上。
学校花坛边上的检修工人见状,连忙放下手头的活儿,诚惶诚恐地过来道歉:“不好意思啊。”
眼前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李原宪不仅没怪罪,反而还好脾气地自己蹲下身擦了擦,“没事。”
检修工人问:“你是这儿学生家长吧,这是整个南城最好的高中,你们家孩子成绩肯定好,以后我们家孩子能上这么好的学校就好了。”
李原宪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对,让孩子好好读书是没错的,知识改变命运。古往今来几千年,上学永远都是改变命运最廉价的途径。”
检修工人听了觉得在理,点点头。
那边的电话也接通了。
李原宪走远了些,隔着手机听着女儿稚嫩又略显警惕的声音:“你来学校了?”
高一三班的教室走廊,李原宪的身影出现,许老师不再跟李蝉衣说话,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寒暄叙旧。
李原宪对着李蝉衣招手,让她过来。
“是我们家孩子让你费心了。”
许老师话里话外透露着恭敬谄媚,“哪里,是我们学校老师失职,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李原宪笑笑,眼尾笑褶更加明显,像是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他话锋一转,“我这次来呢,其实是想给蝉衣请一天假,家里有点私事。”
“当然可以。”
李蝉衣不明所以,她不仅没有受到批评惩罚,甚至还又多了大半天假。就这么原地解放,回教室收拾了一下书包,跟在父亲身后出了学校。
上了车,她问:“家里有什么事?”
李原宪坐在副驾驶位,笑笑:“今天晚上咱们家要来几位贵客,你回去准备一下弹钢琴。你好好表现,就当是给爸爸长长脸,让爸爸在朋友们面前有面子。”
“你顾阿姨还专门给你挑了一件白裙子,你回头换上试试。”
李蝉衣看着后座上放着的那条白裙子。
“你的秘书顾兰挑的?”
李原宪点点头。“嗯,是她。”
“我不穿。你找别人吧。”
那些恶心的画面从李蝉衣脑海里闪过,内心涌出极度的厌恶,
李原宪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女儿,脸色也微妙地变了变。车内的气氛直接降到了冰点,一路安静得可怕。
到了家,李蝉衣直接摔门下车。
没过一会儿,母亲刘林又来敲她的房门:“蝉衣,今天请来的都是你爸生意场的朋友,对他的生意很重要。别在这种时候闹脾气。你也太不懂事了。”
李蝉衣把头埋进被子里,对着门外的母亲喊:“我没有闹脾气,我只是想休息一会儿。”
“休息一会儿可以,但你必须出来弹琴。”
她闷声问:“我可以不去吗?”
“当然不行。”
刘林很在意这种场合,她是个贵妇,需要点东西撑体面。“那些叔叔伯伯,你要在他们面前好好表现,你之前在学校校庆上表现得不就很好么,你应该变得更优秀,给爸爸妈妈脸上争光,对不对?”
不对。
李蝉衣性格冷僻,一点儿都不喜欢这种出风头的场合。
她也并不喜欢钢琴,她对音乐没什么兴趣,只不过是为了讨父母喜欢才努力学。
每次上台表演,她都知道会有一些专业人士跳出来把她批评得一无是处。被讥讽是炒作水平,靠着钢琴沽名钓誉造人设而已。
女儿的这种沉默让人平添火气,刘林又提:“听钢琴老师说,你最近的钢琴课上得都很马虎,隔壁杨太太家的二女儿钢琴都考十级了,你还比她大几岁,结果还不如人家?”
“嗯。”李蝉衣破罐子破摔道:“我就是不如人家,我压根也不想学。”
“别人想学还没这个条件呢,你问问你周围的同学有谁想学习的么?”
“爸爸妈妈也都是为了你好。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会晚饭的时候一定要漂漂亮亮出来。”
门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李蝉衣躺在床上,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却累得要命。
她每次都劝着哄着去“争光”的次数已经太多了,一次接着一次,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最终,她认命地换上衣服走了出来,坐在钢琴前。
李原宪对着身侧的朋友说着什么,继而迎来了一片逢场作戏般的赞美声。李蝉衣的视线扫过衣冠楚楚的人群,那群人中还有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儿。
只见李原宪坐在人群中,对男孩儿夸奖了几句。那个年轻男孩儿脸上冷冰冰的,碍于交际人情,他不走心地夸奖道:“叔叔家的女儿还在南林一种校庆上表演,还上了城市报纸的头版呢,她也很优秀。”
李蝉衣感觉自己像是个提线木偶。
她本身就没有多精通,越弹越乱,最后干脆啪一下手猛一按——
曲子弹到一半,她中途暂停,脸色难看地走下台,不管不顾地丢下众人。
那年轻男孩脸上有几分错愕,大概是没想到她空有一副皮囊,竟然这般名不副实,李原宪跟刘林的脸上更是挂不住,场面尴尬极了。
那句“也很优秀”就成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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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李蝉衣趴在自己的枕头上。她回想着刚才的事情,又有种想死的冲动。
李蝉衣把自己闷在被子里放声痛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肚子饿,房间里一片昏暗,她哭得头昏眼花,这才想起自己今天还没吃过饭。
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李蝉衣拿起床头柜上的被啃剩下的半颗苹果,隔了一天,果肉已经氧化泛黄。可她并不在意,安安静静地啃完了苹果。
只要她做错了事,没有人会搭理她一下。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今天到现在都没吃饭,更不会有人提醒她吃饭。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整个房间里安静极了。
李蝉衣静静地坐在黑暗里,感觉孤独在一点点地吞噬自己。
她翻找起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掏出手机。令人意外的是,企鹅里冒出来几条信息,都是陈苏木发的。
“你昨天晚上没回家,家里人应该会担心你吧?”
中午12:45分。
“怎么没来社团?”
下午18:56分。
李蝉衣正快速点击的手停下了动作,她没想到会有人给她发消息,不是谄媚讨好,也不是另有所图。只是简单的关心。
更何况还是陈苏木的消息。
像是闷热夏日的凉风吹皱了平静的水面。
好像伤心不起来了,李蝉衣感觉自己的心情真是莫名其妙。她从床上爬起来,踉跄着下去打开了灯。整个屋子里明亮了起来,白色的窗帘轻轻飘动。
李蝉衣给她回复:“我今天家里有事请假了。”
晚上21:43分。
这个时间刚好是晚自习的课间,陈苏木正坐在教室里,她刚把文学社里老师布置下来的小说内容都读完,正打算写读后感。
中午的时候,她刚跟班主任解释清楚为什么没回去。班主任很好说话,给她补了一张假条,让她去交给宿管阿姨。
她一路走回女生宿舍,经过那颗香樟树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想起李蝉衣也没有回去,说不定会被家长责怪,陈苏木开始担忧起来。
几番犹豫之后,她还是给李蝉衣发了消息。反正也只是一句简单地问候,没什么的。
可李蝉衣却迟迟没有回复。
等到下午放学,在文学社也没见到她的影子,陈苏木忍不住又发了一条消息询问。
她一般不会把手机瞬身带着,晚自习的时候她还会时不时分神。这点很不好,她写着读后感,又想起社团里空空的座位。
陈苏木打开手机,终于等到了李蝉衣的回复。原来是家里有事。
“今天下午语文老师发现你又迟到了,她说你上次的社团作业还没教呢。所以我当时就给你发了条消息。”
“没事的。”
李蝉衣隔着屏幕读出了一种别人对她的担忧。她想告诉陈苏木不用担心。这些都是小事,她不会有事的。
也许正是这份担忧,让她认为陈苏木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我今天很难过。”
陈苏木其实感觉到了,她莫名其妙地消失,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学校里的同学经常议论李蝉衣,她是个话题人物,但几乎没有人关心过她。
这时候,李蝉衣呈现在陈苏木面前是一种罕见的脆弱。
“怎么了?”
“我弹钢琴是不是弹得很差?”
陈苏木其实压根听不懂钢琴弹的是好还是不好,她出生在乡下,听的最多的声音是女人的辱骂尖叫,小孩儿的哭嚎,路边的狗追着车叫,亲戚的闲言碎语。
这些晦暗的回忆搁置在心头,她一路背负着往前走。
回想起李蝉衣那天弹钢琴的画面,陈苏木觉得这世界上再也有比这更美好的东西了。无论别人弹得有多好。
“不会,你弹得很好。”
“这首《水边的阿狄丽娜》,我一直都没办法完整无误地演奏完。其实我压根不适合弹钢琴。”
李蝉衣陷入了自己怀疑,今天她搞又砸了一件事。惹得所有人都不高兴。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有,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好像一无所有。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做不好。钢琴学不好,上学也学不好。”
陈苏木看着这些文字,处处都是自我否定。她很理解她现在的心情。
“拿一套功利的价值体系去评价所有人是不客观的,也是不公平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要成为钢琴家的,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要去考第一的。”
“总之,我想告诉你,李蝉衣,你很好,不用为了外界的评判标准去否定自己。你有你自己的天赋。”
李蝉衣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问:“那我的天赋是什么,我怎么到现在还没发现?”
那边也没有回复。
李蝉衣的心情一点点失落下去。
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上课铃响了,老师走了进来,陈苏木把手机收了起来。等晚自习结束,她没有立刻收拾东西,而是把手机拿了出来。
想了很久,她回复道:“你很擅长做你自己,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