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1》顾见月

27、027

　　这晚临近十点，蒋东宁又至。

　　明月一弯，挂在夜空中，月白光华落在房间内，开着一点窗，薄纱的窗帘浮动，有清风。

　　曾豫想好好休息，护士给她擦过药之后，笑笑帮她简单地梳洗一下，也被她劝回去了。

　　蒋东宁到的时候，她着实意外。

　　她原以为经历过白天的那一幕，蒋东宁不会再出现，凭他这样的身价地位，应该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

　　很低很低的一声叹息，似乎是刻意压抑，似乎有无尽的情绪要释放，蒋东宁走到床前，在柔和的床头灯下，久久望着不言不语、冷若冰霜的曾豫，“你虽然不想看到我，我却很想念你。”他在灯光外，整个人都看不清神色，单单从语气口吻中却能读出百般无奈和心中纠葛，“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不管你承不承认，当你想要试图忽略什么，偏偏你的思维、你的举止都被她控制。”

　　曾豫何尝没有这样的感觉，满腔的心酸，无从发泄，她只能闭口不言。

　　就算要说什么，开口一定是难听至极，而此刻，她不愿意说难听的话给他听。

　　一阵凉风从窗缝中飘进来，绕过两人，再飘了出去。

　　蒋东宁一只手掌在她头侧的软枕上，在曾豫没反应过来之前俯下身，两双眼睛互相看着对方，就差几公分的距离，鼻尖近乎相触。

　　放大的面孔，有力的手臂，曾豫感觉自己有如这个枕头，从身到心都不断向下，不断凹陷，不断被侵蚀，渐渐守不住自己的心。

　　灼热的呼吸同时都屏住，心跳却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这个寂静的房间中。

　　曾豫难捱地偏过头，却被他的手掌控着掰正，依旧与他四目相对，红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白皙的肌肤，小巧柔嫩的耳垂，惊慌而故作镇定的眼神，咬着后槽牙的鼓起的脸颊，这么近的距离，蒋东宁依旧觉得曾豫美得毫无瑕疵，如同油画中的贵妇，有种不可侵犯的美感。

　　时间仿佛凝滞，气氛也僵持着。

　　谁都没有意识到，这样暧昧又古怪的姿势，究竟代表着什么。

　　“闭上眼睛好吗？”蒋东宁说话的热气喷在曾豫的脸侧，看着曾豫的时候茶褐色的眼眸中有种难以名状的情感。

　　鬼使神差地曾豫闭上了眼睛，眼前方才一片黑暗，柔和的唇落在了自己的眼眸之上眉宇之间。

　　蜻蜓点水一般的温柔，就像是冬日里初雪的六瓣雪落在肌肤上，顿时化作一滴柔水。那些激荡、挣扎都被碾碎在岁月无情的流逝中，此刻，只剩下绵软美好的温暖触感与彼此相依偎的千载难逢的感动。

　　曾豫从来不敢相信，世上真的有天堂的存在。

　　如果存在天堂，那天堂就应该像蒋东宁给她的一切，温暖、柔美，甚至是如此平淡的。

　　但她不能留住这份天堂般的瞬间体验，从选择另一条路开始，她就不能再回到从前。

　　“蒋先生，自重两个字，或许不应当由我来说，对吧。”曾豫的语气就像是九天十地的严寒冰块，冒着森森寒气，别过去的脸上也带着几分看不清是厌倦、还是厌恶或者是烦躁的情绪。

　　雪白的枕头，与雪白的肌肤，形成一种逼人的冷色调。

　　“容我多逗留一会儿，你可以不说话。”蒋东宁坐回床边的椅子，对他而言，曾豫的特别超过自己的想象。

　　她是Lannister的亲人，甚至从生物学意义上，她们有着相同的基因和高度类似的DNA。

　　但是，除了Lannister，曾豫让蒋东宁产生众多美好的旖旎瞬间，尤其她清高冷傲的神情中让他有种强烈的保护欲与占有欲。

　　蒋东宁遇到过很多人，特别的女人、男人不在少数，那些美丽动人的、个性肆意的个体与他错身而过，他却偏偏想要握住曾豫这只消瘦的手。

　　未来回去往哪里，从来都是很玄的事情，但此刻从心所欲，是蒋东宁一贯以来信奉的原则。

　　曾豫果真一言不发，但他就在身边，呼吸声就在耳旁，匀称而绵长，正是一个壮年男子的健康气息，伴随着呼吸，她还感受到他身体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度。

　　再度将蒋东宁与安全感三个字联系在一起，曾豫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

　　好在蒋东宁没有要久久坐下去的打算，“我得走了。”蒋东宁轻轻掖了掖被角，她的睫毛微微闪烁，但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就像是害怕打扰她的浅眠，“你好好照顾自己。”

　　为什么感觉像是告别？曾豫猛地睁开眼，却见长腿已然迈出去，门咔哒一声合上，她紧紧拽着被子，那被他轻轻触摸过的位置。

　　走廊里，柳燕回抱着手机在跟老婆玩跳一跳接力游戏，嘴角勾着笑，不知道是赢是输，听到蒋东宁走出来，才退了游戏又飞快地跟老婆发语音表示临时有事。

　　蒋东宁的脸色看上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柳燕回虽然早就熟悉，但总有点小担心，“怎么说？”

　　“说什么？”蒋东宁看他一眼，跟他并立在窗台口，外面的风光早已看过数万遍，深蓝的夜空、明亮的月光，偶尔穿梭的长长的车头灯，稀松平常马路上，一到夜晚就没有几个人影。“第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我在想一个问题。”

　　“嗯？”柳燕回有点心不在焉的回他，时间越晚，他就越想回家陪着王豆豆。

　　蒋东宁伸出手做了一个指点江山的动作，“如果你没回来，我们最经常碰面的应该是维克郡的那片庄园，常年绿草如茵，站在高层，一览无余的将是整个南部最优雅的喷泉，也能时时品尝最顶级的葡萄酒。”

　　铺陈直叙的描述，毫无意外地让柳燕回跟着一起回到了年少时期，在马场策马扬鞭的爽快和激情，真的是久违了。“嗨，你怎么跟我爸一样，说这些干什么？”

　　“放弃高昂的遗产和财富，放弃优渥的生活，放弃一切，那时并不理解，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蒋东宁扶着窗台，深邃的眸光里折射出月华。

　　勾起柳燕回的不少回忆，“现在不是很好？不外乎就是付出，得到。”不过他转念一想，蒋东宁的话一定有来由，遂拍拍他的肩膀，“你这是为曾豫生这么好大一顿感慨？得了吧，这才到哪儿呢？等人家先看得上你在说啊。”

　　这个表弟，真的是戳人。蒋东宁没话讲，这段晦涩的感情，可能早没有了下文。

　　“哎，赶紧走吧，李立涵还在车里等你呢？别整天的皇帝不急太监急。”柳燕回大咧咧地揽着他的肩膀把他往电梯口带，“你呢，快回英国看你妈，我呢，快点回家看老婆，不是皆大欢喜？”

　　蒋东宁没吱声，却对皆大欢喜这四个字流露出一丝嘲讽。

　　“我说，你是没跟里面那位道别呢？”站进电梯，柳燕回才想到这一茬，见他沉默，“那你进去那好一会儿？说什么了？来来来，身经百战的表弟我给你参谋参谋！”

　　一个手肘顶回去，蒋东宁摆脱他这支咸猪蹄，器宇轩昂地整了整弄出几条褶皱的烟灰西装外套，“没有意义就不说了。反正半个月就回来。”

　　是吗？柳燕回若有所思地扫向他，话虽如此，但是看上去眼尾略带哀伤呢。柳燕回差点闷笑出来，“不过别怪我告诉你，别说半个月，半天都有可能飞了。那谁——”半天他跟汪宇待了总共不到半小时，那小子一直在问曾豫的情况，紧张得都让他错以为曾豫是他亲娘，“人家演艺圈吧，很复杂，天天对戏你知道的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偶尔情况特殊，可能都是半夜在酒店里看剧本。”

　　“……”

　　知道蒋东宁对这种小问题不在意，但是柳燕回就喜欢看这个大表哥偶尔绷不住的样子，一张帅脸嬉笑着给他挡电梯门，“那就恭送啦，欢迎下次再来……”

　　蒋东宁扶额，无奈地出去。

　　凉风中李立涵靠在车门上，看到熟悉的身影总算出来了，他带过手表的时针分针，立刻上前打开车门。

　　两人都没有说话，黑色的奔驰开得飞快。

　　秘书给定的机票是下午六点，本来吃过饭就李立涵准备直接送他到机场，但临时发生变化，蒋东宁让他改到夜里十一点。

　　李立涵从后视镜里看此刻正在休息的蒋东宁，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天在去那个慈善拍卖会上的路上，他也是这样看着他，只不过开车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司机。

　　很疲惫，很困倦，蒋东宁永远都在这辆车上，展现出与平时迥然不同的一面。

　　也许只有在车里的片刻，他才能彻底休息会儿。

　　打开车门的世界，又是一片混乱的未知。

　　黑夜越发浓烈，李立涵想到最近这迷雾重重的人和事重峦叠嶂般地生发，而曾豫——那个让他很是担心的女人，又会在未来带来什么不可预知的问题和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