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1》顾见月

26、026

　　蒋东宁站在门边，没有立即走近，房间里的灯光不亮堂，他眉骨下的眼眸暗淡，抿着的唇角有一丝隐忍的情绪，很难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咳咳咳……”曾豫猝不及防地咳嗽起来，心跳依旧很快，背后也很疼，乱糟糟的自己在这个干净整洁的环境里就像是一个异物。

　　蒋东宁知她无大碍，不疾不徐地走到床前，高高地望下去，瘦弱的身躯在杯子底下越发显得单薄，“人没事就好。”

　　曾豫躺着看他，鼻头忽然间酸酸的，她想自己又不是故意的，这是一场意外，谁又能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听蒋东宁的口吻似乎在责怪自己。

　　蒋东宁见她将脸别过去，眼睛似乎红红的，继续说：“其实，如果你考虑离开这个圈子，我会尽力帮你。”

　　“你走吧。我真的不想看到你。”曾豫忍着怒意，沙哑着嗓子说，“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声调仿佛磐石，坚不可摧。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有一股力量在竭力地武装自己，哪管已经嘶声竭力。

　　不再有人说话，蒋东宁想说的那些话，知道曾豫不爱听，他近来也出现许多瞬间的彷徨，大多数都与曾豫有关。

　　尤其是当李立涵问他，如果曾豫真的参与了朱峰的凶杀案，那他会怎么做？

　　当着曾豫的面，他能说出亲自带她去警局接受调查，帮她聘请律师的话，但对着李立涵，就像是对着内心的那个自己，他却做不到如所说的这样。

　　甚至，连重复一遍这句话，都很难。

　　内心就像有一根弦绷着，随时会断，断的时候会痛。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曾豫愿意，自己会用尽一切办法、倾尽全力，送她出国。

　　就像——当年父亲带着梁若云前往德国。只是蒋东宁没有做好准备，他不是父亲，而曾豫也不是梁若云。

　　此刻，他只能淡淡然地说一句：“那你好好休息。”

　　曾豫侧着脸，听到他的脚步渐渐远去，直到门一开一合，她堵在嗓子眼的情绪才得以释放，眼泪刷的一下将白色的枕头浸湿。

　　如果这不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这只不过是一场悠长的梦，那该多好？

　　汪宇敲门进来的时候，曾豫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眼眶红肿是怎么也逃不过任何一双眼睛。

　　“很痛吧？”汪宇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面前，背对着窗口的光芒，但曾豫仍旧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真实的关心和歉意，“我知道说对不起没有任何意义。”

　　“有。起码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曾豫莫名其打趣道，她伸手指了指屋顶，“可能老天爷想让我好好休息一阵子，所以接二连三地给我放病假。”

　　汪宇哑然，的确月前才休息过一周，“不过我们的戏份也差不多就剩那几个镜头。”

　　稍微一打岔，曾豫感觉背上也没那么疼，“你还有镜头吧？你赶紧回去。我这里有医生护士，问题不大。”曾豫故作轻松地道，其实她很想让护士帮忙翻个身，想趴着。

　　汪宇没吱声，半晌才眯着眼睛说：“我助理通知我了，不用去，在医院休息下。怕惊吓过度。”

　　他想了想没说Amy可能会拿这件事炒热度的事，总觉得曾豫跟Amy合作，虽然可能有蒋东宁的牵线搭桥，但不免也会吃亏，“这都到饭点了，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吧。”

　　曾豫点头，她其实着急自己的手机在哪儿，结果不一会儿曹操就到。

　　Amy亲自拿进来的，手机在剧组，跟包外套一起都被送来了，“你感觉如何？柳医生说没有伤筋动骨，运气很好。”

　　和她一起听司机还原事故现场的还有蒋东宁，Amy就站在旁边，感觉从气势上到气场上都有种强烈的倾轧感，平日里不卑不亢的老实司机也感觉到了这种不太良好的气氛，说话都有点不利索。

　　末了蒋东宁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迈着步子走了，也没留下一句话。

　　Amy是没摸透大老板的心思，毕竟她这个总监级别的和集团公司老大之间还隔着太多人，要不是曾豫也不可能频繁地几次三番地遇到他。

　　“我跟副导演已经沟通过，剩下大概不到十个镜头，一周后看你的情况拍完，如果你身体不能坚持，就再延期一周。”波波头的Amy看着曾豫冷艳的脸孔，她在圈子里沉浮多年，什么样的标致长相没见过，要从精致程度上曾豫不如那些标准的三庭五眼大美女，偏偏眼尾往上挑，风情也就是垂眸抬眼的一瞬间。

　　论说这种长相，其实很招桃花，但偏偏圆眼的她又有点下三白，不说话看着人的时候，有几分难言的凶相。

　　曾豫点头，最近这个样子，的确能赶紧拍完就赶紧拍完，不然自己都觉得很倒霉。

　　“另外，中旬要去广城几天，《万国来朝》电影开机，到时候我尽量协调汪宇那边的时间，一起去的话方便照应。”Amy意有所指地道。

　　“好的。你安排吧。”她想起来应该给笑笑去个电话，但Amy似乎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也不便赶她，只能等她。

　　Amy目光有点涣散地站在床边几步远，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问题，一直等到汪宇开门进来，才意识到自己呆的太久，“那我先走，你帮忙照应着。”

　　汪宇比了个OK的手势，看样子和Amy真的非常熟悉。

　　“我让去酒店打包点有营养的送过来，你没什么忌口吧？”尽管如此，汪宇还是叮嘱助理不要香菜葱大蒜这种配菜。

　　看这样子，是要陪自己了，曾豫心想，不过也好，省的万一又晕过去都没人知道。“谢谢你。我联系下我助理，等她来了你就回去吧。”

　　无可无不可，汪宇不置可否。

　　Amy刚才就把手机放在她枕头边，她轻易拿到手，有个未接电话，就是笑笑打来的，微信还有她的信息，不过曾豫一打开就愣住了，“那个老头今天找我了。”

　　不好的预感像是脚底下污泥中长出来的阴郁枝蔓，窸窸窣窣地顺着脚趾脚踝爬上曾豫的腿，强烈的不安让她顿了一下，才意识到汪宇在用探寻的眼神望着自己，她才回过神赶紧给笑笑打电话。

　　有外人在，加上情况不一般，曾豫没在电话里多说，直接让她来医院，并用微信发了地址定位。

　　城华北路走到底就是柳燕回的医院，笑笑来得很快，是护士领进来的，依旧带着口罩。

　　同时，汪宇的助理也送了星级酒店的晚饭过来，不过他没有多逗留，让曾豫好好休息就回去了。

　　“你们有实质性的进展吗？”笑笑坐在汪宇坐过的位置问曾豫，看后者摇头，她蹙眉，“这样不行，不然怎么接近那他爸？”

　　说起这个，曾豫就着急问微信上那件事，“George找你怎么了？是朱峰的事情吗？”春来多事，曾豫现在脑子里也是乱麻一堆。

　　笑笑神色一暗，看来的确如此。

　　纵然是朝南的阳台房，也抵不过傍晚的落寞气息。

　　曾豫几番犹豫，才看着她莫名压抑的眼神问出口：“具体怎么回事？”

　　百爪挠心，不外如是。

　　“让我们自己小心，他那边不一定能藏得住太久。”笑笑看来是已经慌过了，从得知朱峰尸骨被发现到现在，才过去没多久，但看似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真要查到我们头上，也要些日子。”她将饭盒都打开，“你别管，先搞定汪宇再说。”

　　曾豫发现，笑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丝毫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仿佛是一个机器，麻木而冷血。她突然间害怕起来，“姐，你不是要——不是要——”

　　“我要什么？”笑笑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使了点力气，压低声音，“你知道记住一件事，我要干什么都与你无关！而你只要帮我接近汪宇他爸。”

　　手腕处被捏得生疼，曾豫条件反射地握住了手，“姐！”

　　“别说了！”

　　曾豫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害怕，怕得浑身都在轻颤。

　　她在瞬间意识到，自己根本跟当年那个弱小无助的小姑娘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的发生，根本不能挽救任何人——甚至连自己都深陷泥淖，无可自拔。

　　这就是命运吗？生而为人，为何她会走到这一步？

　　“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会自己去找的！”笑笑发了狠甩开她的手，目露凶光，虽一闪而逝，但足够让曾豫胆寒。

　　“不，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的。”曾豫反而握住她，像是坚定她的信心，同时也是给自己一针强心剂。

　　她无法容忍自己背叛姐姐，从来如此。

　　对错，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打从娘胎里，都是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