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1》顾见月

16、016

　　身材高挑的两人仿佛一对璧人，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曾豫亦步亦趋地走在他们身后，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的懊恼和烦躁。

　　纯白的帕拉梅拉开到门口，泊车小弟将钥匙递给蒋东宁，他先给身侧的Cicilia打开后排的车门，却听这小妮子嘟嘟囔囔地说：“这车后排不舒服，腿都撑不开。”说罢自己打开副驾驶车门迈了进去。

　　曾豫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顺着蒋东宁开着的车门钻进去，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

　　敏感细心如蒋东宁，自然感觉到了曾豫情绪上的不佳，只是他以为她是遇到了其他不开心的事，完全没有往自己身上想。

　　车子缓缓启动，Cicilia伸手打开音乐，动作熟稔，选了一首女声爵士乐，美国八十年代的老歌，她跟着节拍哼了几句，悠闲自在。

　　路灯外自由的车流呼啸而过，曾豫直觉这个密闭空间狭小而让人窒息，刚才不应该上车的，她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自己的决定。

　　“曾小姐，最近忙着拍戏吗？”蒋东宁将车头拐过一个弯，往市区的繁华深处驶去。

　　如果顺着这个方向去城华北路，那得多绕几条路，曾豫不开口，她不晓得自己此刻脑子里在乱什么，也没听清楚蒋东宁的问题，只是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蒋东宁从后视镜里迅速扫过她的脸，一般隐没在黑暗中，一双清水般的眼睛望着车外，心不在焉。“胜达朱世杰解约顺利吗？”

　　曾豫回过神，细细品了下这句话，她不太想回答。原因异常简单，朱世杰解约是否顺利，他肯定比她本人都清楚。在这个一分解约费都没出的事件中，寰宇或者说蒋东宁扮演的角色，连曾豫自己都说不好。

　　但是不回答显然不太好，曾豫如实道：“挺顺利的。”

　　“听说你们拍戏很有趣，有机会我可以去看看吗？”Cicilia突然开口问，她的声音略细，说话的时候如果带着笑就更有几分娇气。

　　不由自主地，曾豫悄悄觑了一眼蒋东宁的耳朵尖，才淡定地回答她：“并不十分有趣，但是很欢迎你来看看。”

　　“Don，什么时候空，带我去？”Cicilia极为亲昵自然地伸手扯扯蒋东宁的手肘，幅度很小，却整个上半身都偏过去。

　　正巧看上车子刹车，“没问题。不过，你酒店到了。”他将车停住，解锁车门。

　　Cicilia又嘟嘟囔囔地埋怨，“为什么不让我住你的滨河别墅，酒店很讨厌哎。”但似乎碍于蒋东宁的威严不敢造次，也没有多说，只跟后座的曾豫说了句拜拜，就推门下车了。

　　曾豫顺着Cicilia修长的身影目送她进入酒店，但是车子还没有启动，突然后车门被打开，“坐到前面可以吗？”

　　蒋东宁站在车外，绅士地弯腰，一阵春天的夜风吹拂到曾豫的面孔上，此分此秒的恍惚竟然让她脸上露出暌违已久的柔和。

　　“先生，我们这里不允许停——”酒店穿着风衣的帅气门童来提醒，却被直起身子的蒋东宁吓了一跳，太高了，比得他跟小孩儿似的，瞬间声音都低了几度，“先生，请——”

　　曾豫赶紧下车，顺着蒋东宁坐入了副驾驶，窘迫感让刚才不知名的错觉一晃而过，仿佛是海上乍现的一道光芒，又再次被大海吞没了无痕迹。

　　爵士乐的声音被蒋东宁稍微调高一点，车厢里只听得到优雅女伶烟视媚行的歌声，曾豫靠在车窗上，面无表情地想，如果声音可以具象化，这就像是一条柔若无物的透明丝巾，在自己的身侧盘旋轻绕，美丽又动人，让人只想卸下一切全身心地放松。

　　城华北路Cicilia的五星酒店并不远了，但蒋东宁似乎在有意地兜远路，曾豫发现了却没有开口指出来，她不知道蒋东宁是对路不熟悉，还是故意的——但悄悄看他，似乎并不是故意的，每一个拐弯口都转得理所当然。

　　“最近在演那部《生死法医》？”蒋东宁那天在曾豫的桌上见过这个剧本，其实他当时以为她是女主角，后来看了一些宣传才知不过是一个女二。

　　“嗯。”

　　“去现场看你的戏，方便吗？”

　　“嗯？”曾豫轻声疑问。

　　蒋东宁正儿八经地解释：“Cicilia刚才不是闹着要去看吗？”

　　Cicilia，嗯。

　　曾豫点点头，没有直接说好或者不好，隔了一会儿才轻声提醒：“经常有记者探班的。”

　　饶是蒋东宁再愚蠢也听出她的不乐意，转了一个话题问：“寰宇传媒那边听的对外发布是在下个月中旬，报上来的方案比较简单，听说是你的建议？”

　　像是点到了曾豫某个开关，她突然之间就无比冷淡，“三年内解约两次，我还是希望可以低调点。”

　　话虽如此，但寰宇独家力捧的殊荣，落到谁的头上都是求而不得。

　　“那么对签约的各项条款呢？”蒋东宁之前特意就此事问过李立涵，条件给的不算苛刻，也不算丰厚，他本有意放放水，还是李立涵提醒的，传媒毕竟不是集团公司直接管辖，没必要在这个时刻就让内部人员觉得蒋东宁是为了一己私欲。

　　当然李立涵说话极度注意分寸，并没有明确说出一己私欲这几个字。

　　“条件很好，我没有异议，非常感谢蒋先生的优待。”曾豫知道自己根本就不用看，蒋东宁既然认定了自己是Lannister的姐妹，在这一点上并不会让自己难堪。

　　不过，她突然很想知道，Lannister到底在蒋东宁的心里占据了什么样的位置。

　　“不必这么客气。”蒋东宁不经意地笃定道，“我希望尽我所能地帮助你，希望你能理解。”此刻红灯时间，他向她投去淡淡的一瞥。

　　如果曾豫能够勇敢而坚定地与他对视，就一定能看到他眼中无限的爱怜之色，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弄明白，那是代表了什么。

　　“甚至——”随着车流开动，蒋东宁强调般加重语气，“我更希望，遇到任何困难，你能第一个找到我。”

　　轻轻曲着的手指蓦然成拳，曾豫不敢回应这句话，每个字拆解开来，都让她难过得无以复加。“你跟Lannister应该相处的不错吧？”

　　这是第一次，曾豫关心蒋东宁和Lannister的关系。

　　蒋东宁却没有立即回答她，但是城华北路已经尽在眼前，过了那座熟悉的拉锁大桥就是曾豫所在的小区。

　　但是此刻，谁也没有提及，任车如海鸥滑过水面般划过了目的地。

　　“我从小体质比较差，早产儿。”蒋东宁自嘲般在毫无预兆中提及了往事，“我母亲动了气导致羊水破了，我没有满月就出生。”

　　曾豫的右手抵在左手手心，静静地聆听他叙述，“先天不足的问题导致的青少年时期，虽然比同龄人个子高，但体弱多病。”

　　很难想象，现在如此体魄的蒋东宁也曾经是个病秧子，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太喜欢马术了，但是父亲和母亲同时反对，毕竟马术对练习者的身体素质要求高，通常也都是个子较矮、重心较低的人更为合适。”说起少年往事，蒋东宁似乎打开了往日与旁人的膈膜，变得更为活络与自然，甚至让曾豫感觉到他洋溢着一种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气质。

　　车子终于停在了一个曾豫异常陌生的地方，看似是一个公园的后门，向里望去尽是黑魆魆的高大树影。

　　“不过我的运气似乎不太好，被钟爱的一匹马踢断了肋骨不说，摔下来后脑着地，因此昏迷了一阵子。”语气不见哀伤，但的确是不太愉悦的经历。

　　曾豫突然想到那天自己膝盖摔了一下，该是疼上千百倍吧。

　　“Lannister是在我受伤期间出现的，她是父亲心爱的女友带来的。”莱茵河畔的庄园里，寂寞的少年在百无聊赖的病床上，得到了一个小女孩的援手。“不知为何，我并不因为父亲的缘故而排斥她。现在想来，可能对父亲与母亲的关系已经感到麻木和无望了。”蒋东宁自嘲地说，父亲和母亲两个人只要同框出现，就永远涌动着令所有人不适的空气。

　　尽管，他们从不当着第三者的面争执，但相互克制的隐忍和平静让那个家显得那么的无情。

　　曾豫偏着头望向他，此刻车内的没有任何亮光，园外的路灯暗淡，琉璃般的光芒落在他外侧的脸上，看不清表情，莫名的怜惜和安心同时交织在她心头。

　　“我躺在病床期间，她会帮我喂水果，跟我说话，她的声音总是很小很细。”蒋东宁突然侧身看向曾豫，与她的偷偷打量的眸光撞在一起，电光火石的尴尬，两人同时转开头，“她应该从小就是一个细心又有爱心的人吧？”

　　刹那之间的心乱如麻被刻意压下，曾豫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