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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真以为叶问水是什么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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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义平蹲在叶问水的面前哭了很久,从嚎啕大哭到低声啜泣,最后他用双手狠狠抹了一把脸,等再站起身的时候,除了他的眼圈还泛着红,已经看不出来痛哭过的痕迹了。
“对不住了叶二少。”郭义平微微弯腰,向叶问水致歉,“能不能再告诉我,他是怎么走的。”
“是自杀,跳楼,在你入狱三个月后。”叶问水面不改色的说着谎话。
男人轻轻应了一声,接着又给叶问水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叶二少了,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就先回去了啊。”郭义平说罢就转身离开,几步路走得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你难道不问问他葬在哪里吗?”
“啊……对对对……”郭义平小声叨咕着,赶紧走回来,冲着叶问水又是一个深鞠躬。“那还得麻烦您告诉我他葬在哪里了。”
“火葬,骨灰在城北青山公墓。”
几天前,叶问水就安排好了一切。反正这个城市中无人认领的尸体多得是,随便拉来一具火化,装进坛子,立个牌位,就能把这个老男人忽悠过去。
先佯装悲伤,将许冽的死讯告知郭义平,再虚情假意,以安慰之名把郭义平灌到酒后吐真言,好套话问问许冽到底什么来历。
叶问水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可让叶问水出乎意料的是,当他直面男人的伤悲时,良心居然难得的有些刺痛。
他见过家破人亡,也看过妻离子散。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底层人面对命运从来手无缚鸡之力。
贫穷,疾病,变故,死亡,可以轻而易举的毁掉一个正值壮年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叶问水都懂,也习以为常。郭义平的故事就算印在白纸黑字之间,也枯燥的看不下去。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为欺骗而后悔?
尽管郭义平此时已经止住了泪水,可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灵魂一般,眼神空洞。他不停的向叶问水道谢,像初遇时请求叶问水那样,把脊梁弯了又弯,可嘴里的话却是说得颠三倒四。他几次转身告别,又几次回身继续追问许冽的事。陷入了提问,恍惚,道别,在提问的死循环。从头到尾,他像是在追寻安全感一样,将十指交叉,又紧紧捏住,用力到青筋都凸起。
“坐下缓缓再走吧,我也知道你心里难受。”叶问水轻而易举的就把六神无主的老男人按在了沙发上。
他明明嘴里说着谎言,却听着郭义平真情实意的道谢。
真是可笑。
为了向郭义平套话,叶问水甚至提前吃好了解酒药,做好了跟郭义平推杯换盏,不醉不归的准备。
可他没想到,这个老混混酒量不佳,酒品更差。
仅仅是一杯Black Labe下肚,郭义平就醉成了一滩烂泥,整个人都滑下了沙发,瘫软在了叶问水的脚边。他黝黑的皮肤中透出了大片绯红,从脑门一路烧到脖颈,好像一盆正冒着火星的煤炭倒在了叶问水的身边。
一片灼热,仿佛将空气都扭曲。
“你……你刚才说……小冽怎么走的来着?”郭义平喝得舌头都大了,他摇摇晃晃的举着酒杯,把头靠在了叶问水的膝盖上,结结巴巴的问着。
“自杀。”看来这老男人确实醉了,刚刚才同他讲过的话就忘得一干二净,叶问水也只好耐着性子,又回答了一遍。
“你说他为什么啊?为什么啊?”郭义平用力锤着地面,隔着一层柔软厚实的地毯,都砸得咣咣作响。
“我替他坐牢我为的是什么啊??我不就是想他能好好过吗?”
“你说他是不是傻逼?是不是?我他妈在牢里蹲了八年要保住他,他倒好,自己不要命了?”
男人越说越激动,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他一手拄在了叶问水的身边,另一手拎着酒杯想同叶问水碰杯,可手腕一软,就洒了叶问水一身的酒。
叶问水刚一皱起眉头,就听到郭义平瓮声瓮气的说了句“洒了。”醉了酒的郭义平面对叶问水倒是没了往日那份拘谨,还指着叶问水身上的那大片酒渍笑了起来。明明他的眼角都堆起了皱眉,可叶问水偏偏在他的笑容里瞧见了几分天真,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的叶问水都是心中一惊,连忙转移开视线。
等他再看回去的时候,郭义平的眼泪又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可与刚刚撕心裂肺的痛哭不同,此时的他好像一个假人,僵硬着身体,也面无表情,紧紧抿着嘴唇,只有泪水肆流。
郭义平此时同叶问水离得极近,近到叶问水能在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也能瞥见他眼底的那一片死寂,万籁俱寂,黯淡无光。
对着这样的郭义平,叶问水说不出话了。什么算计什么谋划什么谎话连篇虚情假意,在郭义平的泪水中都融成了一片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
直到郭义平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叶问水的身上。
“你说说,他是不是傻啊……”他嗫嚅着,吐出这句话。接着眼睛一闭,又没了动静。
叶问水被郭义平压得动弹不得,衣襟上的烈酒又香气凌烈,直往鼻子里钻。光是闻着,叶问水都觉得自己醉了几分。
他抬手,摸上了男人凌乱的短发。低声说道。
“替人坐牢?你不也是一样傻吗?”
可回答他的,只有男人渐起的鼾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叶问水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或者说,是疯了。
看着醉倒在自己怀里的郭义平,叶问水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把这个老混混扔出去,也没有叫手下人送他回家,而是自己亲自把这个健硕的男人抱到了沙发上,又怕郭义平喝醉了昏睡过去会着凉,还让手下人特意买了层薄被送过来。
等鬼使神差的做完这一切后,叶问水坐在一旁,陷入了深深的自我质疑。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叶问水承认,郭义平的那番酒后胡话触动到了自己。他自认为自己是爱着白羽的,但他更爱自己。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断断不会为白羽做出牺牲自己这种蠢事来。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傻到用自己八年的大好青春去换另一个人的安稳?如今已经落得如今这步田地,还只顾着考虑对方过得好不好?
该说郭义平是没脑子一根筋,还是说他用情至深呢?叶问水也讲不好了,他越是了解这个男人,就越觉得不可思议。郭义平的行径,总是出乎他的意料,更是违背他多年的行事准则。像是一把锤子,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叶问水眼前的那堵墙,终于凿出了些许缝隙,让叶问水看到了前所未见的景色。
叶问水难以评价郭义平选择的对错,但是,如果可以,叶问水也想被人这么爱一次。
夜色已深,窗外的都市霓虹闪烁,可叶问水的办公室却没有开灯,只有些许月光透过了落地窗,勾勒拉扯出叶问水的身影。满身酒气的青年正蹲在沙发前凝视看着男人的睡脸。
郭义平的眼圈仍在泛红,就算在睡觉,也不时抽抽鼻子,发出类似抽噎的声音。不知他做了什么噩梦,眉头也紧缩着,在鼻梁上拧出了一个疙瘩。
他明明是个外表粗糙的男人啊,可为什么,睡梦中却显得格外脆弱?
叶问水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伸出手,触上了郭义平的眉头。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触电一般的迅速缩回了手。
他完全没必要为这种小人物耗费心力至此。
叶问水当初对于逍遥客气,那是因为于逍遥还有点利用价值,叶问水想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毕竟他刚刚回国,想跟自己的大哥斗,既要扩张地盘也要拉拢人脉,凡事都不敢做绝。
那对郭义平,他到底图什么?折腾好几天了,关于许冽还是什么都没打听出来。他若是真想做狠,早就派人打断郭义平的腿再逼他讲实话了,何苦还在这里装彬彬有礼?
要是非得为自己的行为找个理由,大概就是,叶问水本能觉得郭义平这个人,吃软不吃硬。
叶问水垂下了头,深深的叹了口气。而被他丢在一旁的手机响了又停,屏幕上“小羽”两个字也亮了又灭。可叶问水却连拿起手机的意愿都没有了。
疯了。
真是疯了。
等到郭义平醒来时,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四肢酸麻。
“你醒了?”就在郭义平迷迷糊糊闭上眼打算睡一个回笼觉的时候,青年的声音突然响起。
“谁啊……还不让老子睡觉了……”郭义平小声嘟囔着,挣扎着坐起了身。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没睡醒的原因,那张破床今天居然格外的软乎。可等到他揉开眼睛看清了自己面前那人竟是叶二少时,郭义平一个鲤鱼打挺,就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叶……叶二少……我怎么在您这啊……”
“你喝醉了。”叶问水正端坐在沙发上,修长的双腿叠在一起,腰板也挺得溜直,猛地一看,还是同往日一般意气风发。只有叶问水自己知道,他昨晚彻夜未眠,已是身心疲惫。
昨天种种回忆立刻钻进了郭义平的脑袋,他记得那句噩耗,也记得自己的伤悲,记得叶问水的好言安慰还有他递过来的酒杯,却唯独忘了自己酒醉后又说了什么胡话。
“那个叶二少……我昨天……”
“你为什么要替人顶罪入狱?”叶问水突然出声打断他,郭义平闻言一愣,过了好一会才反应上来,应该是自己昨晚喝醉了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也没啥。”郭义平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就是那么想的,也就那么做了。”
“不后悔?”
“其实有一阵也挺难熬,但想想小冽,就觉得值得了,也就撑过去了。”
“只是为了一个朋友,做到这种地步,值得吗?”叶问水对郭义平和许冽的关系自然是心知肚明。最初郭义平找到他时,说什么“有一个朋友”不过是维持体面的谎话,可偏偏叶问水今天就想点破。
出乎意料,郭义平并没有窘迫,也没有逃避。他只是冲着叶问水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
“真不好意思,一开始骗了您。”
“小冽不是我朋友。”郭义平长叹了一口气,宽厚的肩膀都跟着塌了下来,“他是我对象。”
男人站在叶问水的面前,双手无力的垂在两侧。他的眼圈又红了起来,可嘴角依然努力勾起弧度,试图止住满溢的悲伤。
可哭笑不得,更是难看。
叶问水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你就好好回去休息吧,等恢复过劲了再来工作吧。”
“还有。”叶问水顿了顿,继续补充道,“以后的工作,是有工资的。”
“叶二少的好意我心领了,工资就算了吧。”郭义平说着用手抹了一把脸,“事您都帮我办完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打扰您了。”
叶问水连忙止住了郭义平的话头,两人兄友弟恭推脱了一番,郭义平这才答应了下来。
“真是谢谢叶二少了……”临走之前郭义平冲着叶问水又是一个深鞠躬。叶问水冲他摆了摆手,就当是送别。
等到门“嘭”得一声合上时,叶问水独自站在办公室中,这才拿起手机,回拨了那个号码。
——“喂,白羽。”
而郭义平一出门,就撞见了昨天带头搜他身的那个小年轻保镖。
“郭先生,你的钥匙还在我这。”小年轻手臂一伸,就拦住了郭义平的去路。
别看他那张脸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穿着西装还细胳膊细腿的,他竟然比郭义平还要高上几分。
“哦对对对,那你还我吧。”郭义平说着摊开了手,可手在空中举了半天那小年轻也没动作。
就在郭义平有几分恼火时,小年轻突然开口说话了,“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啊?”郭义平一脸懵逼的看向了小年轻,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遍,也没有能和他对上号的脸,这小伙子长得也挺好看,要真认识怎么可能没印象,“小兄弟,你认错人了吧?”
小年轻仍旧面无表情,只从鼻腔挤出一声闷哼,听来还有几分轻蔑。
“我叫鹿一溪。”他掏出了那串钥匙,放在郭义平的掌心中。
“别再忘了。”
郭义平总觉得这小子是一语双关,话里有话,正琢磨着鹿一溪究竟是谁时,鹿一溪突然狠狠捏住郭义平的手,掌骨都被他握着嘎吱作响,疼得郭义平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才把手挣脱出来。
“操,你他妈有病吧。”郭义平嘴里骂骂咧咧,握住钥匙迈开步子就要走,可却被鹿一溪拽着胳膊甩到了墙上。
“我□□……”
“小心叶问水。”鹿一溪微微低下头,冲着郭义平的耳朵吹着风。
“可别真把他当成什么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