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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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孩做出了她的选择。
终于。
他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喟叹。
***
你忽然感到心慌。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于是你的恋人将被那位即将病逝的家主大人接见，并嘱托交付家主之位的事宜。但是，你不被允许同行。
维纳斯先生这么安抚你：“那位家主大人并不想在一位楚楚可怜的女士面前暴露自己最后的疲态，还请体谅一位男性的面子。”
就连你的恋人也安抚着你，说他会在家主面前为你讨来一句最后的祝愿。
你没有办法继续阻止，只能无奈地松开了手，只是心跳却还是很不安稳。你搓了搓手掌，觉得有些冷，看向窗外的时候，你惊讶地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飘雪了。
这座城邦并不是年年都会下雪，但一下雪就会下得特别大。女仆长为你点起暖炉的时候笑着和你聊家常：“可算是下雪了，我儿子一直吵着今年一定要堆个能破纪录的雪人。”
你一边和女仆长聊着天，一边却又沉入记忆里的那个雪天。
你记得有一年雪下得特别特别大，大地银装素裹，厚厚的雪层像是第二层土壤一样铺在脚下。
你步行在林间，在雪中希冀能挖到菜，但直到手指冻得通红，你也毫无收获。你垂头丧气地赶回家，闷闷地想着能否用剩下的一点点米给卧病在床的母亲做点粥，然后你就在你家门口见到了一辆豪华的根本不像能出现在这里的马车。
你急急忙忙跑回家，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穿着华丽的男人在和你的母亲讲话。后来你才知道，这个男人是你父亲的旧友。
你脱下了被雪打湿的衣服，缩在炉火前取暖，一边听着那个叔叔在和你的母亲说话。
他本来是想邀请你的母亲去他的庄园度过这个冬天的，但是你的母亲拒绝了，叔叔似乎对母亲的坚持十分头疼：“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你也得想想立香啊！”
忽然被点了名，你缩了缩脖子把自己团的更小了，母亲似乎动摇了，你听到叔叔激动的声音继续劝说着什么。
你忽然有些讨厌这个男人了，但你却不知道为什么。
“离火焰那么近，会被烫到的。”一个软软的声音在你耳边说。
你正心烦呢，便气鼓鼓地说：“不，我快冷死了！”
那个声音似乎被你的强横吓了一跳，但不一会儿，又响了起来。这回，甚至离你更近了些，同时塞到你怀里的，还有一个温暖的像是小太阳似的暖炉。
你惊讶地抬起头，看着那个和男人一起过来的幼小男孩，他的脸庞苍白得像是屋外的雪，看着你羞涩抿唇微笑的唇瓣压出一点玫瑰般的色泽。
“这个送给你，现在还冷吗？”
你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言语，那暖炉像是能熨烫到心底一般，让你的脸颊也蒸腾起浅浅的淡粉。
“谢谢。”你低声道谢。
那个像人偶般精致的男孩也望着你开心地笑了起来。
最后母亲还是拒绝了那个叔叔的邀请，叔叔离开前给你们留下来足够过冬的粮食和薪柴，而当你想把那个小暖炉还给男孩时，他却摇了摇头对你说：“请收下它，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你当时简直耿直且独得过分：“我们又不是朋友（虽然父母好像是），我不能随便收你的礼物。”而且你们已经受到男孩父亲足够多的帮助了。
那个男孩却没被你笨拙直白的话伤到，只是笑眯眯地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对你说——
但你是我的未婚妻啊。
***
家主大人在第一片雪落下的那一天去世了，你选择的“他”将成为下一任家主，而你和新家主的婚礼就定在开春。
接任家主需要处理很多事宜，这几日“他”越来越忙，你几乎没有能和“他”碰面的机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心中某处一直在隐隐约约地不安着。
维纳斯先生安慰你：“他只是想准备好了，万无一失之后再来迎娶你。”
但就算这位一直陪伴在你身侧的良师益友这般安抚，你还是不可自拔地焦虑起来。
“我想见他，只是想见见他。”
维纳斯先生看着你固执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好吧，如你所愿，我的孩子。我想他也一定乐意来见你的，毕竟，他的确是等待太久了。”
于是你的未婚夫再一次来到了你的面前，你的视线在“他”出现后就黏在了“他”的身上，从“他”的眉眼身形再细致入微地观察到“他”的每根头发丝——明明就是他，明明就是你选择的那一个人，却又仿佛有哪些最根本的地方发生了变化。
但是，啊啊……但是……你却莫名地，感到了“怀念”。你将这当成了是你多日未见“他”的原因。你呼唤着“他”的名字，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于是那上一秒还维持着表面的矜持疏离的人立刻上前几步，将你拥入怀中。
“他”将你抱得很紧，你听到了“他”的喟叹：“我也很想你。”
一直一直，都想，就这么好好拥抱你，再也不放手了。
你不知道现在萦绕在心尖的情感是什么，只想要不停地流泪，只能靠在“他”的怀里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才能得以缓解。
如今的“他”的名字，继承了家主之位的“他”的名字，是“伊什塔尔.阿斯塔特”。
***
他的名字是伊什塔尔.阿斯塔特，从一开始就是，从未改变。
他自出生起便以两位强大神明的名字赐福，这本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是他肩膀上被寄予的重重厚望。但是这样的他却因为先天不足而体弱多病。
在一次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听到碎嘴的女仆们在他的病床前说着“少爷的样子像是活不到成年。”“将家族交付给这样体弱的孩子，没问题吗？”“哎，你知不知道，有人说老爷其实也有准备，他在外面……”
所有人都以为他不知道的事情，其实他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一如他也知道父亲带他去见的这个女人，其实是父亲深夜都会偷偷在书房抚摸她的照片的女人，是父亲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在那里，他也遇到了一个注定会变成他“很重要很重要”的人的女孩，他说：“你是我的妻子。”这是大人们已经商量好的不可改变的结局。
那个能让人联想到冬日里离不开的火炉的女孩却说：“我才不是！”
他皱起眉，不知道女孩为何要如此愚蠢地拒绝既定的事实：“你是我的未婚妻，等我们长大后，我们就会结婚的，所以你就是我的妻子。”
女孩气急，骂他：“你这个大笨蛋！”
早慧的他可从未从别人嘴里得到过这样的评价，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被如此强烈的拒绝引起了好胜心，他孜孜不倦地缠着女孩，总想着要让她亲口赞同他们的关系才行。
但直到即将道别时——他的父亲失败了，父亲没能把他重要的人带回家——他还是没能从女孩口中听到想要的那句话。
甚至女孩都追出门外，将他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还了回来。他觉得挫败，固执地说：“这是已经送给你的东西了，送给未婚妻的东西我不能要回来的。”
女孩皱着眉想了一下，说那我拿我最宝贵的东西和你交换吧。
在他期待的视线中，女孩将一颗饴糖送入他的嘴中——也许是因为这次他没有先喝下那些苦涩的药汁，所以这颗糖毫不保留的甜蜜就从他的嘴里化到了心里，带着女孩掌心的温度。一个镶金的暖炉和一颗饴糖，就算是他这样的小孩子也知道不等值，但因为那是她赠与的糖果，是她宝贝的喜爱之物，所以他无比心仪那甘美，只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物了。
道别时，他眼睛发亮地说：“我果然还是想做你……”他怕再说未婚夫又会被她呛回来，于是改口道，“我想成为你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女孩挥着手同他道别，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脸蛋在他眼中比母亲宝贝的玫瑰园更加惹人怜爱：“那得等你变成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人才行！”
他含着糖和父亲踏上归程，路上他望着还怔怔地看着他们离开的那栋小屋的父亲，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立香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呢？”
父亲因为他难得的童稚之语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等你们长大后。”
于是他便期盼着长大成人的那一天，他想着也许他会长得比父亲还要高，比马术老师更加健壮，比教导他的老师更加聪慧，他会变得匹配他被赠与的这个伟大的名字，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最值得立香喜欢的男人。
但是他没有想过，原来他连简简单单的“长大”这一点都无法做到。
再一次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他发现外面下雪了，只要熬过这个冬天，他就又能长大一岁了。他的身体很乏力，连起身都做不到，只能躺在床上想着今年的雪会有多大，母亲的玫瑰会被好好照顾吗，想的更多的还是他送出去的那个暖炉，不知道有没有好好温暖着那个其实他连面孔都不太记得了的女孩……啊，又想吃糖了，因为嘴巴里翻涌上来难以压制的苦涩……
在那个冬天，父亲将那个奇妙的男人介绍给了他，他有着和记忆里的那个孩子一样的发色瞳色，让他想起了那段难得的只有欢乐的记忆，因为这，他的精神状态难得的好了起来。
直到父亲带来的那位先生和他说起了他从未听过也从未想过的事情——
维纳斯说他的父亲有两位私生子，这个他是知道的；
维纳斯说，他的父亲留下这两个子嗣就是为了以防他哪天身体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这个他也是知道的；
维纳斯说，他的父亲向“神”祈求来一个方法，能够让他再次变得健康，媒介就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兄弟们——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就算是从未听闻过，他也知道，这样的方法，这样邪恶的方法，不可能是神明的恩赐。
但是当维纳斯问他：你愿意尝试这个方法吗？
在那个时候，他望着维纳斯火焰般的头发，太阳般的眼眸，却突兀地想到了拥有同样艳丽的色彩的那个女孩，她在茫茫的雪地中像是一团火燃烧在他的视网膜，燃烧进他的心房。他想起来了，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等待长大甚至忘了为何期望着长大的日子里，他回想起来了，他还没能成为那个人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还没能被她很喜欢很喜欢过。
他望着房间里的神像，望着自己信仰的神明，然后，在一片死一般的肃穆中，握住了那像是神的使徒，却更像是蛊惑人心的恶魔的男人的手。
他做出了选择。
***
再次见到那个女孩——不，如今她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不可能不感到失落的，但他并不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
在短暂的接待后他再次感到了深深的疲惫，明明还想着要再和她说一会儿话的，却只能摆摆手让她先和维纳斯离开了。
他对着身边的亲信吩咐：“记录好她与……他们的事情，并按时报备。”便陷入再一次的沉睡。
醒来的时候他闻到了陌生的香味，和充斥在这座宅邸里的玫瑰香气截然不同。女仆对他说：“藤丸小姐来过一趟，送来这些对止咳很有用的药草茶，还有这些饴糖。”
他怔愣地望着那与精致的盘碟相比显得那般粗糙的饴糖，鬼使神差地拿起一块放入嘴中。
于是他又回到了那个冬天，看到了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女孩，还有她的手指抵在自己嘴唇上的温度。
***
“神会诅咒你的，伊什塔尔.阿斯塔特！”以为得到胜利却在下一秒被打入泥中的家老们扭曲着脸对他发出恶毒的诅咒，“伊什塔尔的荣光不会眷顾你，埃列什基伽勒的冥府将拒绝对你敞开大门！你将永远背负着自己的罪恶徘徊在这世间！”
他却只是将一块饴糖放在舌尖，微微笑了笑：“神明当然不会眷顾我，因为我也早已背弃了他们。”
那个至死都在憎恨着，憎恨着自己将信赖寄托在错误之人身上的人，到最后也不知道，他所诅咒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恶魔。
他抛弃了自己的神明，坚持的信仰，为人的准则。
他将自己的姓名一分为二，赠送给了两位从未谋面的“兄弟”，却并不是出于祝福的意味。
他将最爱的女孩揽进怀里，却是以将欺骗她终生，并将她选择的所爱之人从她身边夺去为代价。
他曾经熟读神明的教导，却最终一一背弃了那些谨记于心的美好品质。
因为他最终才知道，他并不想要神的眷顾，只是想成为一个少女的，很重要很重要，很喜欢很喜欢的人罢了。
***
哪怕就连这份喜欢都是不被神所祝福的，是虚假的。
但那也是他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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