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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莫流渊支支吾吾地说出原因,却招来千桐哂笑:“我还当是什么,外面那些学堂除了三字经千字文,最多也就给你加几篇浅显诗史文章,只要认识个把字就算完成学业,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低头看手上的大字,莫流渊问道:“师父以前是怎么读书的?”到底怎样才是读书呢?
      “不太记得了。就只记得大一点的时候,每天都要上学做功课。”
      “听说过年是拐子最多的时候,你一定要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千桐有些烦恼,偏偏他又必须跑这一趟,无法带着莫流渊一起走。
      看得出千桐也很为难,莫流渊乖乖应声道:“好,我听师父的话。”

      细小的雪粒稀稀拉拉地下。
      健马踏蹄打了个响鼻,两个鼻孔喷出白气。
      “别送了,外面冷,回去吧。”
      千桐翻身上马,莫流渊还跟在他后面相送。
      “师父要注意保暖防寒,路上小心。”莫流渊站在马下,仰头看着千桐。他戴了一个斗笠,外面罩着披风,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
      天色晦暗,他看不清楚千桐面上的表情,于是一直想说的话也有勇气说出口:“师父要记得早点回来!”

      北风掀起披风,健马奔腾,千桐倏地在听见散落在风中的尾音,回头望去。
      莫流渊迎着寒风努力睁大眼睛,往前走了几步,猝不及防地看到他,急忙缩回脚。
      终究还是个孩子啊……
      摇摇头,千桐抬手压低斗笠,策马奔向远方。

      =======

      这是莫流渊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一个人过年。
      除了师父说过过年要小心拐子,渡云寺的住持慧觉也同他说过,连过年抢头香这样乱忙的事都叫他不要出来了,后山更是封了不许外人进出。

      为了每天都有事可做,有字可写,莫流渊将千桐留下的几张大字数了数,做好安排,每天只写几张,写完无事可做,便跟着寺里的武僧跑操练功。
      几个相熟的逗他:“我看你每天写这么多字,万一你师父不回来了呢?或者是在他回来之前你就把字写完了,每天困在房子里,就不无趣吗?”
      “不会的,师父一定会回来,他说了年后就回来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莫流渊答不上来了。

      湖山州有双景久负盛名,一是千灯逐明月,二是渡云耀佛光。前者是每年上元灯节,全城放灯照彻不夜天,后者是指渡云寺云顶佛光。
      元月期间,寺里功课不多,几个好玩的僧人打算去外面玩一圈,顺便带上莫流渊。
      “只能在上元节前出去,到了当天,寺里也要点灯,到时候会有善主来上香看灯,离不开人。不过节前也有意思,不少地方刚准备好正排演,咱们也能过个眼瘾,看看别人家的花灯是怎样的。”
      莫流渊很向往,然而还是迈不出山门:“师父不让我出去,说是有拐子。”
      “没事,我们带着你,肯定不会让你走丢的,小孩子怎么能整天坐着安安静静地写字呢,应该也要会玩才是。”
      “对啊对啊,而且你师父估计到那时还没回来吧?”

      莫流渊:“那……那我看佛光好了。”
      佛光就在后山,他不用离开渡云寺就能看到。
      几个僧人笑作一团。渡云寺香客往来络绎不绝,却没几人有幸见过渡云寺佛光。
      “傻孩子,你以为佛光是想看就有的吗?”
      “这得是有缘人才看到。”一个僧人一脸高深莫测,“我听说,这佛光还有故事。”
      据说,佛光得是真心有情人才能看到,还能验证情人之间彼此的真心。
      莫流渊懵懵然:“可是,难道不是寺里的僧人才是看到佛光最多的人吗?”怎么还和有情无情扯上关系了。
      “嗐,这就是那些痴男怨女编出来的,看不到就分,看到就合,这就是现成的理由都不用费心编,懂不?”
      “花花草草由人恋,酸酸楚楚无人怨,啧啧啧……师弟们是六根未净啊,担心慧莲师父……”
      最后一个僧人仿佛被掐了脖子一样,突然失声。
      “怎么了,你倒是继续啊,说谁呢?!”
      “慧莲师父是不是要罚你啊,你……”
      其他僧人转过头,看见寺里掌刑罚最是古板严肃的慧莲师父就站在他们后面,也跟着变成哑巴。

      住持慧觉佛法高深,宽和仁爱,被他抓到顶多被说几句,可是被他的师弟慧莲抓到就不行了,慧莲能掌刑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武学功夫是寺里最厉害的,能弹压住武僧。
      “小流渊,”慧莲发现一众高大的人影里还藏着个小的,叫住他,声音放缓,“你师父今天还没回来吗?”
      莫流渊摇头。
      慧莲问:“你想去看花灯吗?”
      其他僧人疯狂使眼色暗示他点头。
      慧莲眼风一扫,几人立即成了木头人。
      莫流渊老实说:“我想等师父回来。”再一起去看。
      慧莲颔首,拎着几个僧人去刑堂领罚。

      事后,几个僧人扶着腰唉声叹气。
      “小流渊,这你就不厚道了,哎呦哎呦,慧莲师父的掌风真是太厉害了!”
      看他们几个似乎真的难受,再想到这几人因为他一句话在正月里头挨打,莫流渊也有些愧疚:“对不起,以后我就……”
      “哎别别别,这叫什么事啊,我们就抱怨几句,被打那是正常的,平时没事练功都要挨慧莲师父几棍……”
      “不过你要是真的不想出去,那等上元节那天就跟着我们,咱们寺里的花灯也好看。”

      千桐到正月十二才回渡云寺。
      一路风尘仆仆,面上是掩饰不去的倦色。
      “师父!”一看到千桐,莫流渊立即跳了起来,跑到马头前面,“你回来了!”
      去是一匹马,回来却是一辆马车。
      这些都是师父带给他的礼物?
      莫流渊强忍住偷看的欲望,跑前跑后,先将千桐的斗笠披风收好,再打水取巾帕给千桐洗脸洗手。

      待喝了杯热茶以后,千桐略略坐了会,才缓过来,和莫流渊一起从车厢搬东西进屋。
      “要不然我叫几个师父来帮忙?”莫流渊看千桐嘴唇沾了水才显出几分红润,再看他眼下的青黑,又是欢欣又是担忧。
      师父是赶着回来的,自然是为了他,可是,怎么不多休息呢,这样赶,担心身体受不了。
      “这么贪心,你要几个师父呀?”千桐啧声,“过了个年,长一岁,心胆都大了?”
      莫流渊脸颊通红,讷讷道:“没,没有的……就一个,就你。”
      他只是叫顺嘴了。

      “乖。”千桐半蹲下来,摸摸莫流渊的脑袋,桃花眼弯成月牙,他眼白较少,瞳仁大且黑亮,笑起来俏皮又莫名带几分勾人的缱绻,引得人不断去看挪不开眼。
      小徒弟被摸头的时候一动不动,眼睫毛扑闪扑闪。千桐再次笑出来:“真乖。”

      所有箱笼搬下来后,千桐从中拿出一个木箱:“这是给你的。”
      里面是满满的一箱书。沉得很,莫流渊接不住,赶忙放在地上翻找起来。
      虽然看不太懂,莫流渊还是将这些书做了整理,师父已经说了,来日去木匠那里订做个小书柜,专门给他放书用。
      箱内除了四书五经,还有其他杂书,天文地理,史书志异不一而足。
      莫流渊甚至还从其中找出好几本武学功法,上面除了文字说明,还画了不少小人比划动作。比那些只有密密麻麻蝌蚪文的书有趣多了。

      莫流渊往后看了一眼千桐,师父正忙着收拾其他东西,没有注意到这边。
      书是师父带来的,是希望他练武的意思吗?
      “师父!”莫流渊叫出声,“这些都是我要学的吗?”
      “要不然我带来做什么?”
      答话的人正忙着打开一个包着绸布的木匣,看都没看他一眼。
      “好。”莫流渊点头,他会好好学。

      莫流渊还惦记着那些僧侣说的上元花灯。在千桐检查完这几天的功课后,莫流渊看他神色舒缓,赶紧抓住机会说出来。
      “千灯逐明月,渡云耀佛光。”千桐点点头,“我知道。”
      莫流渊期期艾艾:“听说很漂亮,要是错过就太可惜了。”
      小徒弟还不太能藏住事,一眼就能看穿他在想什么,心中暗笑,千桐面上却一本正经道:“千灯容易,佛光难得……”
      不等他说完,莫流渊便忙道:“看灯就好,看灯就好。”

      “既然到了湖山州,又来了渡云寺,怎么能错过这样的美景,”千桐故作思考,“不过也是,佛光确实要看运气,这上元节也要到了——”
      他故意停了下,看莫流渊眼也不眨地看着他,才笑着说:“我们先去看灯。”

      莫流渊兴奋了好一会,回头注意到千桐桌上放了一盏琉璃莲花灯。
      “师父是不是骗我,一早就准备去看灯了?”
      “你猜?”

      到了上元节那天,莫流渊发现那盏名贵的琉璃莲花灯和其他各色灯盏放到寺里专门放长明灯的桌柜上,还是放在所有灯盏的最前面,每个来寺里朝拜祈福的人都能看见它。
      满城灯火夜如昼,街上人挤人摩肩擦踵。
      莫流渊抓着千桐的手,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缀满彩结金玉之物的灯笼,风一吹伶仃作响,灯树光彩夺目,光芒冲天,街边小贩摊子卖着各色吃食和新奇玩具。还没走进香味就窜进鼻孔里,就算之前吃饱了也要咽口水。
      千桐也很有兴趣,点了几碗和莫流渊合着吃,叮嘱道:“一样吃一点,不要吃太饱,我看还有其他的也不错。”
      羊肉鸡杂,鳝鱼肚肺,吃完还有粉羹蜜饯点心。
      两人吃得肚子滚圆,随人流边走边看灯。

      千桐有些懊恼:“早知道,我就把那盏琉璃灯带来了。”
      沿路有其他小孩,手里都拿着一盏灯跑跑跳跳,就莫流渊手上空荡荡的。
      莫流渊觉得这样空手也很好,不用担心走着走着灯就被哪个冒失鬼给撞坏了:“不用的,人这么多,容易被贼人顺走。”
      “不是我带来的那个,是花灯。之前……要给我一盏应节气,是我嫌麻烦没带来。算了,我明年回去给你带一盏来。”
      “师父是回家了吗?”
      “嗯……不算吧,只是长辈叫我回去,便只好跑一趟。”
      “师父的家在哪里?”
      “……问那么多做什么。”
      纵然人声嘈杂,莫流渊还是清楚听见千桐语气里的茫然。
      千桐带来的东西,光是琉璃灯和其他精装书本,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才有的。
      然而那个能轻易给他这么多东西的并不是他的家。

      莫流渊愣住,随即假做无事镇定道:“我觉得普通花灯也很好看,不一定要琉璃的。师父能不能给我买一盏?”
      “这有何难?”
      没等莫流渊回过神,千桐就掏钱和推着小车叫卖的小贩买了一盏。

      人群高声喊叫,唢呐锣鼓喧闹,琴箫和鸣。一个壮年男子高举龙珠,赤脚快跑,后面连着八条翻腾飞舞的彩龙,龙嘴大张,龙角嶙峋。几条彩龙在宽阔地带绕着龙珠戏耍,赢来喝彩后,举龙珠的汉子又赤脚向远方跑去,人流随之涌去。
      两人被汹涌的人流一推挤,就跟不上彩龙了。
      这些彩龙是要去护城河那边进行更盛大的表演,同时会把龙灯现场固定在河滩边的花灯上,而人们也会在河滩边放天灯,变成真正的千灯逐明月!

      莫流渊抓着千桐不放,担心跟不上,着急喊了声:“师父!”
      千桐向远处望去,不管看到哪里都是人头,每张脸都是激动欢悦。
      “徒儿——”
      “嗯?”
      “抓稳了!”
      拉起莫流渊,在空中把小孩反转过来,千桐跃身至屋顶,朝他眨眨眼,眼中尽是狭促:“以前莫巍然用轻功带过你没有?”
      “有。”但都是背着的。
      “好,花灯拿好别掉,我们飞啦!”

      风声拂过耳边,脚下是光亮流动的河流,他们犹在云端飞行。
      他手上拿着星星。

      到了河滩,千桐落在一处凉亭檐上。
      不远处就是彩龙表演,八条龙围着龙珠和巨型花灯飞舞。汉子们在一声声鼓点里飞身踏上巨型花灯。一开始举着龙珠的男子更是立在花灯的最高处,将龙珠取下来固定在花灯顶上。
      龙珠成功镶顶,周围又是阵阵喝彩。
      千桐买来孔明灯,带着莫流渊到稍微僻静的河滩。

      莫流渊在灯壁上写下祈愿。
      “师父不写吗?”
      “这是给你买的,我就不写了。”千桐探过头去,“写的什么,能给师父看吗?”
      莫流渊连忙捂住。
      “不……不能……”
      “小气,你的字还是我教呢。”千桐指了指他的手,“还没干呢,看看你的手,都黑了。”
      灯壁上的字被莫流渊抹得糊成一片。
      千桐眼睛弯弯:“要不然我再给你买一个新的,这都写坏了。”
      “不用,这个就好。”
      “我听别人说,中元还能放河灯,到时候我们也来。”莫流渊拿了火柴,小心点亮,“河灯比较小,我们就能一人一盏了。”
      “好。”

      漫天灯火随风摇曳,天上人间两道河。
      天上云汉汤汤,人间星火灿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