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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权御陛下002 ...

  •   夜风微凉,疏影月明。

      皎洁的月光将合鑫斋的窗户当作了了上好的宣纸,泼墨写意出一幅绝美的寒潭梅花。

      屋内烛火明灭,季权将熟睡的男孩放到床上。

      六岁的孩子睡觉不够老实,片刻间已踢掉大半被子。季权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替他掖被子时,却又看见了深色锦被下男孩白皙而纤细的颈项。

      乍然入目,几乎在瞬间就叫季权攥紧了指尖。

      他怎会忘记,这人曾龙袍加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

      说近日大宛进贡了一张罕有的好弓,大宛人说此弓坚韧,其弦不畏冰火,其利不畏刀枪,朕感念大宛诚意,特借相爷的脖子一试,此弓是否当然。

      当时的大宛使节惊讶异常,而当时的季权只能苦笑一场。

      彼时,这人已是天下登极,他季权再厉害也只是一介权臣。权臣位高权重、功高震主,自然招致灾厄。

      而被弓弦勒毙这样的灾厄,实际上,也只是他九世重生的十中之一而已。

      季权不明白,为什么只要他被这人杀死,就会重活一世。更不明白,为何每一世这人都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死他——无论他是真的意欲谋反,还是早早归隐了山林。

      这时,季府静谧的夜中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铠甲撞击之声,间杂几个女子放肆的大笑,令季权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知道,这是娘回来了。

      未等他站起身来相迎,合鑫斋的房门就被从外面老实不客气地打开,伴随着一阵金属铿锵声音,一个身披红袍银甲、模样出挑而明艳的妇人走了进来,二话不说就给了季权一个结实的拥抱:

      “听管家说,今日獾郎你请了尊‘佛爷’回来,不仅好吃好喝的待着,更辞了国子监的课,亲力亲为地伺候着沐浴更衣。”

      说着,宓氏轻笑两声放开季权,眼角眉梢透了揶揄:“看来我家獾郎长大了,懂得金屋藏娇了。”

      被这一通抢白闹得哭笑不得,不过季权重生九世,自不会羞恼,反而更觉娘亲的真性情。他摇摇头,挽了母亲套着铜护腕的手臂,也戏谑道:“原在阿娘这里,我竟是个纨绔子弟。”

      “行了,别贫嘴了,说说吧,偷偷带了个什么样的小娘子回来?”宓氏故意扳起面孔,拍了拍季权的手背,却忍不住拿眼往纱帐中瞄。

      合鑫斋临水,虽然夏日纳凉甚好,可蚊虫也多。

      虽是入秋,季权想着小孩子招虫便放下了纱帐,没想却叫他娘认定他这是藏了个美娇娘。

      掀开了纱帐,季权好笑地指着床上的男孩道:“啧——那就要让娘亲失望了,我这里,只是藏了个小孩子而已。”

      “小孩子?”

      “嗯,故人之子。”

      “故人之子?”宓氏哼了一声,“就可劲儿胡说吧,你十八岁,哪来的故人!”

      季权但笑不语。

      宓氏倒不担心儿子会做伤天害理的营生,只瞧着床上这孩子不似常人,这才多嘴问上一问,家里已经这般模样,季爰献一年半载不着家,外室那边孩子都上了学堂,她也不想与丈夫闹得更难以收场。

      因此,宓氏追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季权略一沉吟,看了一眼床上的孩子。

      好过小孩子睡得天塌不惊,宓氏一行如此阵仗,他也没从睡梦中醒来。

      “凌玄寅。”

      “林……玄寅?”宓氏迟疑地重复了一遍,看了一眼季权神态,犹豫地猜测道,“莫不是江宁林家的后人?”

      撩了撩嘴角,季权眼角眉梢闪过一丝儿狡黠,对着宓氏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可不正是林家么?这孩子上京投亲,可林夫人早逝,他家的刁奴就生了恶胆、要借机卖了他,恰好叫我遇上了,因故才带到府上来。”

      江宁林家与平昌将军府是旧相识,只是同样人丁凋零。

      最后一位亲近的,乃是林家小姐,与宓氏一道儿嫁到了京城人,前几年不幸病逝。

      如此说凌玄寅是林家人,一则季权了解母亲不是多事儿的人,会去查证林家有无此人;二来,父母亲皆是江浙南来京中,而他季权却在京城生长。

      “林”和“凌”究竟有什么分别,只消他自己心中清楚便罢了。

      “林玄寅?”跟在宓氏身后的一个同样披着战甲的侍婢颇为大胆地开口,“他这‘玄寅’二字倒有些别致。”

      宓氏不是寻常高门里娇艳欲滴的大家闺秀,她潇洒干练、军功加身,嫁与季权父亲之前,曾是平昌东郡海防上的一员飒踏女将。

      锦朝自高祖曲太后当政后,便许女子从军、女子袭爵,嫁娶后爵位甚至可以传袭子孙。因此宓氏身边的四五个婢女也个个都是练家子,说话这个胆子最大、也曾授了七品将。

      “以春秋之旦、朝方出之日,夙夜惟寅,取义初出之景也,”季权笑眯眯地揽过母亲的手:“玄寅,便取了那日出盛景之意。娘亲,可容易你们回来了,我们去用饭吧,他受惊才睡下,我们也别在这儿吵着他。”

      说着,季权便推着母亲和其他几位一道儿出了合鑫斋。

      在等宓氏更衣的这段时间里,季权面对着一大桌子娘亲喜欢的菜,心里却在转着刚才在“问名”的事儿——

      “凌玄寅”这个名字,其实是凌玄寅自己给自己取的。

      九世,都是如此。

      这位日后的九五之尊,在出生之后就极其不受父皇重视,名字、玉碟序次里,神宗都没有留下任何关于他的痕迹。

      因此,在他出宫之前,一直都是被合宫排挤、欺辱的,甚至被奴才们刁难、虐|待,也才会想着要让徐公公那个刁奴,带他出宫。

      季权重生了九世,自然知道凌玄寅为何要选“玄寅”二字作为自己的名字。

      “玄”为他们这辈皇子本该有的序次,而那个“寅”字,便是他从《舜典》中寻来的——黎明前黑暗朦胧,一如他从前的辛苦。

      夙夜惟寅,日出之初,天光乍现、华光万泄。

      他不知道这样由他直接替凌玄寅取了有没有什么不妥,季权端起桌上的一个小酒盅浅浅地抿了一口:九世重生,世世惨死,既然左不过是个死,那还不如由他来主导这一次。

      毕竟这一次与之前九次都不同,他回到了时间点更早的天岁九年。

      这一次,他还没有被迫离京、外祖父和母亲尚未战死,父亲还没将外室那位看着柔弱其实害他母亲不育的女子扶正,他异母的弟弟季元也还没摔成残疾。

      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一次,季权决心一改他从前所有的策略,和这位用不同方法杀了他九世还乐此不疲的六岁大佬天下第一好,帮他助他,直到他登基称帝。

      反正失败了,大不了就是重来一次。

      若真死了,也算结束这无休止的轮回,季权也可舒一口气。

      “想什么呢?这样出神,对着空杯子喝了好几口了都!”

      手中的杯子被宓氏取走,季权才回过神来,他抬头入目看见母亲有些埋怨的小眼神,一边挠头笑道“没什么”,一边起身忙着替宓氏布菜。

      “行了,行了,娘自己来,”宓氏虚虚拦了两下,眼里却闪着笑意:“怎么觉着你病了一场后,人都不一样了呢?”

      “哪不一样了?”

      “从前你可没这般稀罕娘,”宓氏笑眯眯地咬下一口笋,“瞧你那眼巴巴的模样,活像门口那丢了肉骨头的小阿黄。”

      季权夸张地啧了一声:“娘这话我可不爱听,合着您是一边儿偷着骂我,一边儿怨着我从前待您不上心呐?”

      宓氏夹了一筷子季权爱吃的缓缓放到季权碟子里,眼睛弯弯地笑,一笔带过这个话题:“所以说獾郎长大了。”

      季权抬头也笑,隔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宓氏弯弯的眼里闪着少有的星光。

      飒飒晚风,秋夜寒凉,季府厅房里却如有三春暖阳。

      季权忽记起一事,看娘高兴,便抓紧时间开口:“娘,三日后是十九观音诞,您要上报国寺祈福对吗?”

      宓氏看着他。

      “我陪您去吧,”季权道:“郭家兄弟前些日子说今年灾异有甚,明年春闱题目怕不好作,要上报国寺去祈福,您顺路也带我去吧?”

      宓氏挑了挑眉,从前季权可从不信这些,对来年的春闱也表现得十拿九稳,她倒不管儿子究竟为何要上报国寺,既然愿陪她,她自然顶高兴。

      因此,宓氏只稍稍打趣了季权一番后便同意了。

      季权要上报国寺,当然不是为自己。

      所以他还特地与宓氏说了到时会带上“林家小公子”同往。

      却不料第二天,季权中午回来,季府上下又告诉他——那小公子一早就不见了!管家、几个小厮、家仆们在整个府中遍寻不得,门房也没瞧见他溜出府外去。

      看着季权深深紧锁的眉眼,几个小厮也十分慌张害怕。

      “罢了,你们先下去吧。”

      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角,季权不愿迁怒,还是让家仆们先散去。

      然而正在家丁和小厮退下的同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小刺猬”,以非常快的速度冲向了季权,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咚”地一声撞入了他的怀里。

      若非早年季权跟着外祖父练过,这一下非给撞翻在地不可。

      挂在他怀里的凌玄寅一身衣服穿得乱七八糟,扣子没扣好、腰带没系对、外衫穿在里面、小衣耷拉在裤外,乱哄哄的头发里沾满了枯树叶。

      揉了揉凌玄寅头上乱哄哄的“鸡窝”,季权废了老大劲儿,才把小刺猬的脑瓜子给扒拉出来,他蹲下身来看着眨巴眼的凌玄寅:“这是……怎么了?”

      “你去哪儿了?”小玄寅没回答季权所问,却瞪着大眼睛、带了几分委屈地看着季权,“我一醒来,你就不见了。”

      季权眨眨眼睛,或多或少明白了点什么——

      凌玄寅的童年并不快乐,生母是个疯子,生父因此憎恶他。唯一对他好的人,也在前不久意外离世。

      后来,作为皇帝的凌玄寅多疑,实际上他从小就没有任何“可信赖”的对象。

      “我去了国子监一趟。”

      季权实话实说,他确实要向老师们告假,一则去报国寺需要准备,二来家里还有个“未来的皇帝陛下”需要照料。

      不料,凌玄寅听见“国子监”三个字后,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眼神一黯,微微低下了头去。本来紧紧抓着季权的一双小手,也小心翼翼地收回来、死死地绞在了一起。

      皱了皱眉,季权正待开口,却听见了男孩儿小心翼翼的声音——

      “那、那你……去、去学堂吧,我、我会乖的。”

      “我、我等你回来,”小玄寅努力地吸了吸鼻子,又拼命地眨了两下眼睛,才提高了一点儿音调道:“我、我就在这里,等、等你回来,哪、哪儿也不去。”

      看着他磕磕巴巴说这些话,明明已经红了眼眶,却还忍着没流出泪来,季权就算再强大的内心,也被这一个软糯糯团子欲哭未哭的包子脸给击溃。

      连忙将小玄寅抱起来、用面颊轻轻蹭了蹭他的脸蛋,季权道:“放心,我会回来的。”

      口古?!/⊙V⊙\\\\\\\\

      被蹭的小团子立刻变成了熟透的小桃子。

      而且,季权笑眯眯地凑过去,在凌玄寅的耳畔压低了嗓音轻声道:“而且,我保证,我不会像是你的太子哥哥那样一去不返的。”

      这句话让小桃子瞪大了眼睛,而季权却只是回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然后,季权抱着冷静下来重新变回“小刺猬”的凌玄寅回到了合鑫斋,依旧是亲力亲为地替他洗了澡、换好衣服、梳好了头。

      看着乱七八糟的小刺猬在自己手下重新打理成了个水灵的小公子,季权忍不住对着镜子笑了笑,却立刻看见镜子里的小人儿站起身来,也学着他的动作凑过来,轻轻在他耳边道:

      “所以……你是神仙吗?”

      如果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太子殿下凌玄墨已经夭亡。

      而且,就是在他有一次没有听话乖乖留在原地的时候,被人毒害的。

      季权一愣,又听见小孩轻声细语地肯定道:“嗯,你一定是神仙大人,而且是个待我顶好、顶好的神仙大人。”

      说完话,小玄寅从小凳子上蹦下地,蹬蹬蹬跑出去不知道干了什么,一会儿又拿着个东西跑进来,冒冒失失地将手巴掌里的一个脏兮兮的东西塞给了季权。

      “我相信你!所、所以这个小脑斧给你!”

      “小……脑斧?”

      “嗯,”小玄寅根本没意识到季权在故意学他说话,一板一眼十分认真地抓着季权的手说:“你是第一个……知道我是九皇子还愿意、愿意帮我的人。”

      “这个、这个小脑斧是以前太子哥哥给我的,他说我们锦朝有千千万万的兵马,都是靠一枚照着这个小脑斧做的斧糊来调遣的。”

      季权挑眉,偏头一想——哦,说的是“虎符”。

      “我现在虽然……还小,”小玄寅大大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儿亮光:“但是以后,我一定会拿到真正的斧糊的,然后我就把它给你,让你当我的大将军!”

      说完,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水灵的“小蜜桃”公子又蹬蹬蹬跳着一跃躲进了一株灌木丛里——全然忘了季权刚刚帮他洗漱一番的苦心。

      甚至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还在哼着什么“两只脑斧、两只脑斧”的小曲儿。

      看了看那个摊开来不过巴掌大小、又旧又破的“小脑斧”,季权有些哭笑不得:他当然知道这是凌玄寅最心爱之物,也是凌玄寅现在能给出的最珍贵东西。

      但,季权也同样记得,从前也是这个人,在真的拿到了统令天下的虎符时,却是调集了锦朝千千万万的兵马、要了他的命。

      名为“凌玄寅”的劫,他应了九世都尚未超生。

      捏紧了掌心中还带着孩子热度的小小布老虎,季权深吸一口气,便吩咐小厮们——以后,他会亲自照顾这孩子的饮食起居。

      之后两日,季权日日都陪在凌玄寅身边。

      凌玄寅聪明,学什么都一点就透。从穿衣梳头洗脸,到吃饭写字读书。季权几乎不用操什么心,就能够很快让凌玄寅上手。

      毕竟从前,这人被当成菜人贩卖,却还能够一路杀入京城。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天潢贵胄。

      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是季权发现他喜欢发呆,有时候看着一张桌子也能待上三刻五时,也不知小脑瓜子里在想些什么。

      其实凌玄寅没有发呆,他也就是在识海里同系统对话而已——

      系统:▼_▼您一个快穿白金攻略大神,成天冲着您任务对象卖萌,这合适吗?

      凌玄寅:艹人设需要。

      系统:呵▽_▼,人类。

      凌玄寅:你不觉得这一次的大魔王和之前不一样吗?这样清醒脱俗的大魔王,我可不能打草惊蛇。

      系统:但我总觉得他是你的“老乡”,或者就是身上带着我同事。

      凌玄寅:拉瘠薄倒,我唱《两只脑斧》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系统:▽_▽是两只“老虎”,谢谢。

      正当凌玄寅在脑海中和系统吵得不可开交,为如何套出季权马甲寻找攻略方法的同时,季府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车辚马萧的声音,紧接着,三重小院就突然被一群禁卫军给包围。

      管家匆匆忙忙赶进来通风报信,季权只来得及对凌玄寅交代几句,慌乱中赶到厅堂门口时,就见着一个为首的正三品侍卫不客气地大踏步走进来:

      “季公子,近日宫中走失了些‘要紧人物’,卑职奉旨追查此事,还请您行个方便,让我们彻底搜查季府!”

  •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你们这些辣鸡人类,卖萌可耻好吗!!
    季权:有些人,看着斧头斧脑的,怎么切开来这么黑呢!
    凌玄寅:小汤圆,了解一下(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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