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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权御陛下001 ...

  •   天岁九年,时雨不至。

      京中久旱,鲁郡大饥,虫蝗四作而死者枕籍。

      各地易子而食,往来京中行走的贩夫走卒中,十之有六都兼做“两脚羊”的生意。

      今日是九月十五,宫中例行放奴。

      自西浦桥往北过菜市口,夕阳薄暮,淡淡的余晖将整个碧瓦红墙的皇城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只是秋主肃杀,最近菜市口斩首者甚众,地上血迹冲洗不及,映着这秋日晚阳,仿佛红枫洒落、胭脂铺地。

      季权一席广袖青衫,细致而削瘦的脸庞上,一双狭长的眉眼遥遥望向崇天门方向,那崇天门上“锦绣”二字朱漆透亮,门洞下鱼贯而出的宫人们却个个披着素麻。

      残阳晚景,一阵秋风飒飒起,季权漆黑如墨的长发伴随着吹落的黄叶在风中舒展去。他的眉峰斜飞上翘,眼尾却弯而折下,当其嘴角擒上笑时,那翩翩佳公子的温润俊朗中就平添几分邪狂的恣意。

      这趟来得不早不晚,正巧他要找的人就在不远处的银杏下。

      先帝欣赏“公孙树”的长久正直,要京城大小街巷都栽植银杏。只是此刻站在树下的俩老头,看上去却有些鬼鬼祟祟。

      其中一人素麻戴孝,一看便知是从宫里出来的,他身边还跟了个六七岁的孩子。而另一个黒瘦精干,头上戴顶小熊皮的帽子,露出一双极为精明的眼睛。

      披麻戴孝的那个,正是季权要寻的人。

      这厢,宫中雪阳馆首领太监徐公公正与一京城莱芜行走的商贩 “黑腿老三”在讨价还价——

      “您这娃是个带把儿的,男肉腥臊卖不起价钱,一千钱不能再多了!”

      “一千钱?!”徐公公怪叫起来:“合约一两银子,老三你这打发叫花子呢?!”

      “徐老,您这货打哪儿来的你我心知肚明,放眼整个京城,也就我黑腿老三敢做您这桩生意!别看今日瞧着没事儿,这要出事了,那可就是掉脑袋的大事儿!”

      “你、你这忤奴!”徐公公气得瞪大了眼睛:“竟这般坐地压价,便亏我多年来还当你是朋友!一再照顾你的生意,若不是我、你能——!”

      “今时不同往日了徐公公、徐大人!”黑脚老三挤眼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您若还在宫里头当差,这孩子就算十五两我都给您买下来,全当小老儿我孝敬您的酒钱!可如今——您不是出宫了吗?”

      他这番话说得徐公公脸色更加难看,腮帮子上青筋暴起,忍不得才憋出一句:“五两!”

      “三两,”黑脚老三这会儿却又大方了:“三两便不能再多了,徐老您这货也就值个和骨烂,且这来历不明的、怕到了莱芜还不好脱手呢!”

      又瞧了瞧身边那孩子,徐公公沉思少顷,正欲点头,季权的声音就突兀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五十两!”

      “五十两?!”黑脚老三惊叫起来:“这合够买一处宅子了,是哪个王八蛋不长眼的乱喊价!”

      “徐公公,许久不见了。”

      季权眉眼弯弯,手中玩转一柄漂亮的白玉扇子,也不看那黑脚老三,只顶着徐公公的双眼:“五十两,我再送公公您织金妆花罗两匹,自京城返乡的干粮并马车一辆。”

      熟料,如此丰厚的条件竟换来徐公公“啊”地一声惊叫,然后下意识就低头拽住身边孩子扭头疾走。

      季权早料到他会如此反应,手中折扇虚拦一下:“怎么徐公公一见我就走,公公这是不认得在下了?”

      被挡住去路,徐公公讪笑两声:“季公子哪里话……京中、京中谁人不知你外御史侍郎公子季权的大名……”

      原这徐公公乃是后宫中一宫的首领太监,官七品。因伺候妃嫔有功,升了从四品司设监掌印。偏不巧九九重阳日上受到东宫当值的干儿子牵连,官没升成,反落个被迫告老的下场。

      且黄门官品再高,到底只是奴才。

      季权虽无官职,却乃是朝中言官御史的嫡长子、平昌将军的外孙、京城国子监的监生。高低立下不说,他这般瞅准了时机出现,也叫徐公公心虚露怯。

      “那公公既认得在下,缘何公公见了我便躲,”季权嘴角一挑,露出个蔫坏的笑容:“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儿?”

      “不不不!!季公子你说笑了!”徐公公抖得筛糠一般,摇头连连。

      季权看他这模样,心里冷笑,却故意眉目一转,看向徐氏身边的少年:“哦!我知道了,定是与这孩子有关!”

      徐氏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那黑脚老三在旁一看季权不是什么善于之辈,狠狠地瞪了徐公公一眼:“我便道你这货不安全,真是晦气信了你的邪!”

      说完啐了一口,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徐公公在宫中当差多年也是个人精,低头一寻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横下一条心来道:“季公子,寻常书童不过五六两银子,公子若真缺人,也不该出这么离谱的高价不是?”

      季权似笑非笑,一双眼眸里眼波流转,只拿着徐氏瞧。

      这一眼叫徐公公又垂了汗,他擦了一把汗津津的额头,道:“这孩子乃是宫中一不安分的宫女和侍卫野合生下的,生父母都叫皇上给杖毙了,剩下他一个孤苦伶仃,我便养在身边,这会儿我落难了——也不便带他回老家,便想着要给他寻个好去处。”

      “是么?”季权意味深长地看了徐公公一眼,又看了看从刚才开始便有些不礼貌盯着自己瞧的小男孩儿一眼。

      “是、是……”

      “公公也知道最近人不好找罢?”季权回答了之前徐公公的问题,又看了一眼徐氏身后露出半个头的孩子,复杂的眸色一闪而过,继而带上笑颜:“这不碰巧、就遇上了公公吗?”

      徐氏慌忙赔笑,又说了几句奉承话。

      “也罢,公公若觉得我方才的价钱离谱不信我,我也不便勉强,这便告……”

      “不、不离谱!”徐公公看季权要走,不好放过这肥羊,他慌忙拉住季权:“老、老奴这不是怕公子你……你吃亏吗?”

      “呵——区区五十两罢了,”季权嘴角翘起,招招手让小厮取来纸笔墨:“若公公同意了,我们便签下卖身契,将来也好有个说头。”

      “卖身契……?”

      “怎么?公公方才与那贩子,不谈卖身契的事儿么?”季权故作惊讶,挑眉看着徐氏。而徐氏自不敢说没有,因为那黑脚老三——可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人。

      但凡在京城莱芜行走的,都知这精瘦小老头专门做“那等”营生:鲁郡地震,加上蝗灾,饥民遍地,不少人易子而食——黑脚老三,就是专门贩卖菜人的人贩子。

      所谓“两脚羊”,其实不是羊,而是活生生的人,用来如牲般烹吃。

      徐氏想欺季权是个高门公子不知事,却不知季权早已知晓一切,就为了在此等着算计他一番。季权字迹俊逸,提笔落纸:

      大致内容便是这孩子自愿卖身到季权府上做书童,将来若徐公公反悔,不可强拉此人出季府等等。

      徐氏在宫中当差,大字认得几个,匆匆看过又听季权读后,便觉无碍,点点头签字画了押。季权嘴角微微一翘,抿嘴笑了一下,然后他板起面孔,再取一张纸来。

      “卖、卖身契不是已经签了吗,公、公子还要写甚?”

      毕竟才想着把一位“宫里的孩子”卖为菜人,徐公公有些草木皆兵,见季权又在纸上写着什么,心里还是有些发悚。

      “再誊写一张呐?”季权头也不抬地答道:“我这留存一份,公公那留存一份,将来也方便说清,不是么?”

      徐氏想想是这么个理,也便签字画了押。

      但徐氏在第二份纸张上摁手印的时候,他身后的小男孩脸上明显闪过惊异之色,且颇为古怪地抬头深深看了季权一眼。

      感受到小孩的目光,季权俏皮地冲他挤了挤眼。

      等徐公公的手一离开纸张,季权便立刻一拍桌子发了难:“徐公公!没想到你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贩卖天子骨血!若是让皇帝陛下知道你敢将他的儿子贩为菜人,不知会将你剐成几块?!”

      “你、你说什么?”徐氏瞪大了眼睛。

      “这孩子不是宫里什么宫女和侍卫的私生子吧?而是天岁三年,陛下幸疯女人留下的那位‘冷宫皇子’吧?雪阳馆毗邻冷宫,公公欺我当真不知宫中事吗?!”

      季权疾言厉色,一句句话快若利刃。

      “私自贩卖皇子,不知公公担不担得起这重罪?”

      “就、就算我!私贩皇子!季权你不一样买了!卖身契你也签了,若是要告!陛下面前你也脱不开干系!”被逼急了的徐公公跳起来,红着眼捏紧手上的卖身契。

      “哦?是吗?”

      季权不紧不慢地朝着徐氏迈了两步,手中的玉骨折扇“啪”地一声打开来,十分风流恣意地虚摇两下:“公公您拿着一张书童的卖身契,去往皇帝陛下那里,是要告我什么呢?”

      徐氏一愣,拽着孩子后退一步:“那、那你拿着又能告我什么?!”

      “那是因为,您手上的一份是卖身契,”季权摇了摇他手中后写的一份:“而我手上的、却是您贩卖皇子的供状呢——”

      原来季权写第一份的时候,知道徐公公为人谨慎,所以写得十分“正经”。待到第二份时,徐氏放松警惕,他便细细写清了徐氏所作所为、骗着对方画了押。

      “你、你、你——!”

      “我?”季权笑得有几分邪狂,翘着嘴角反问,大摆一副“你奈我何”的嚣张姿态。气得徐氏捶胸顿足,恨不得冲上前来打人。

      然而季权人多势众,身边有两个小厮不说,他如此准备充分,徐氏也不敢冒险作恶,只能愤愤不平地将手中那份“卖身契”丢在地上,气得直喘粗气。

      瞧着恐吓到了,季权便开始施恩:“当然,徐公公,你我也算有些交情。公公是明白人,今日我可以没有来过,公公也可以没有从宫里带人出来,那五十两和车子、丝绸都可算我给公公送行的。”

      徐氏一听,看向季权的时候多了几分惊骇:“你……”

      见徐氏懂了,季权也不反驳,还是微笑着,顺便看了徐氏身边的孩子一眼。

      徐公公沉默半晌,终于咬牙道:“今日徐某早已径直出城,只盼来日公子大事能成。”

      果然是个聪明人。

      但是就是太聪明了一些。

      若非是徐氏早已年过半百、成不了气候,季权今日只怕也留他不得。敛了笑意,季权吩咐小厮带着徐公公往城外季家的田庄上去支银子和布匹、马车。

      然后他推了那小孩给另一个小厮:“带回季府去,好好收拾洗漱,安排在合鑫斋暂住。”

      “那少爷您呢?”

      “少爷我当然是有要事去做。”季权拍了拍小厮的肩膀,然后“啪”地一声合上折扇,潇洒地转身朝着某个方向走了。

      这里离镜儿胡同极近,想着刚才躲在徐氏身后那孩子,季权无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便朝着胡同深处的一间小院走去。

      敲敲门,应门人一看是他,喜不自胜地叫到:“娘!大郎来了!季家大郎!”

      季权慌忙摆手:“阿春,我便不进去了,今日来,只是馋虫勾得紧了,有些想奶娘的桂花糕了,特来讨一些,晚些时候我命小厮来拿。”

      “何须晚些!娘才做了些,我这就去给你取!”

      饶不过奶娘一家人的热络,季权在小院稍待了片刻才带着桂花糕离开——他奶娘的手艺京城一绝,只是晚年眼睛不大好了,只便在家里做一些供家族的人吃。

      想着孩子们约莫喜欢吃甜的,季权长叹一气,便朝着自家府上走去。

      还没到门口,便看见随身的小厮匆匆忙忙往外赶,一见他仿佛见了活佛菩萨:“少爷!!您可回来了!那、那小孩!小孩他——!”

      “怎么?”

      “那小孩他不见了!!”小厮着急,“我按着您的吩咐,将他带到了合鑫斋,正说准备烧水给他洗澡,却不一会儿水烧好了,人就不见了!”

      “不……见了?”季权愣了愣,手中的桂花糕往旁边一放,去到后院合鑫斋,真真看见人去楼空,不由得皱起了眉。

      “少爷,我们派人……再去找找?”小厮赔着笑。

      找?

      季权苦笑一声,从合鑫斋离开的这位,别看才六七岁年纪,之前九次——

      他都可以自己从被贩卖的富人家后厨逃走,虽为菜人,最终却能一步步重回皇宫、夺回权柄、登基为帝,更何况他们家小小的院子。

      抿了抿嘴,季权道:“罢了,不用找了,去备晚饭吧,娘今日从校场回来,肯定会喜欢那道白玉冻笋汤。”

      小厮点头去了,季权则是看着合鑫斋摇摇头,转身离开。

      就在他前脚离开的时候,合鑫斋的房梁上,悄悄趴着的小孩,在脑海中正在同一个叫做“系统”的玩意儿对话——

      男孩:他刚去哪儿了?

      系统:去给你讨桂花糕了,看上去还蛮好吃的。

      男孩:……那他家的小厮刚刚在做什么?

      系统:给你准备洗澡水,给你找适合你穿的小衣服。哦,对了,他之前还替你准备了不少书,你看下面书桌上堆着的那些就是——都是他小时候在学堂看过的。

      男孩沉默了片刻,在识海里露出了个十分不理解的表情。

      系统也配合着他沉默。

      男孩:这——不合道理啊?他不是大魔王吗?

      系统:你这么想知道就去问他啊?你不是白金攻略大神吗?反派大魔王为什么要对主角宿主掏心掏肺的好我怎么会知道?

      男孩:辣鸡系统,你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系统:对不起,对我们系统服务的评价只有满意、非常满意、宇宙无敌超韧性满意三种,请宿主重新选择输入。

      男孩翻了个白眼,便让这辣鸡系统把他传到后院季权所在的荷塘边。此刻的季权,正面对着一池子枯败的莲花发呆。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季权回头看见了男孩。

      两人眼中都闪过了复杂的神色,不过季权更多的是惊讶:“你……没离开?”

      “为什么要帮我?”男孩板着面孔,然而他的脸似乎因为营养不良而过于削瘦,一双眼睛显得特别大,认真起来反而有些故作正经的傻。

      “你既知我是皇子,而且是最不受宠的皇子——父皇恨不得要我死,你应该知道——帮我没什么好处。”

      季权微笑:“做事情就一定要考虑好处吗?”

      男孩:“你看起来不像是个傻子。”

      季权:“聪明人就该围在翊王、恭王或者睿王身边吗?”

      听见这几个名字,男孩儿倒抽了一口凉气,用审视的眼光看向季权。

      季权却笑了笑,不顾对方的拒绝,伸出手去将人抱了起来,手指不可避免地刮了对方的鼻尖:“各取所需罢了,少年老成的九皇子殿下。”

      男孩还想说什么,却被季权带着去了房中。季权亲自替他洗了澡、换好新衣,更是带着他吃了整个京城最好吃的桂花糕。

      男孩一开始很拒绝,但最终抵不过咕噜噜叫的肚子,还有季权那温温和和笑着的眉眼。暖和起来又吃饱了东西、加上一天的劳累,男孩开始有些犯困起来——

      他含着最后一块桂花糕,迷糊糊倒在桌上,口齿不清地问:“为、为什么要待我……这般好……?”

      季权看着烛火下昏睡过去的小男孩,嘴角的苦笑一闪而过:

      因为你,曾毫不犹豫地、杀了我九次啊。

      尊敬的,皇帝陛下。

  •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久别重逢和初次见面的读者老爷们大家好呀~开新文啦~
    虽然感觉这个新文是开的有点晚啦咳咳,新开学比较忙嘛(你啥时候不忙!!)
    欢迎大家畅所欲言,极级捉虫,
    但是……还是作为一个每天加班码完字就凌晨三四点的码字工……可能并不能一一回复ORZ
    最后祝大家玩得开心~看得愉快~
    ---------------------
    系统:请为本章服务打分:【两分满意】【两分非常满意】【两分宇宙无敌超韧性满意】
    第一章出场了但是连名字都没有的攻:呵呵。
    第一章出场了,名字也有了,但是还是没有放开浪的受: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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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子夜歌飞尽、更新总是被玩坏、yanzi990的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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