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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权御陛下010 ...

  •   季权正想回答,他房间的门就被从外面“咚”地一声推开,一大片亮白色的春|光倾泻下来,一个小小的人影逆光出现在了门前。

      凌玄寅红着眼睛,死死瞪着季权的样子仿佛要吃了季权。

      “这孩子……”韩方海没见过凌玄寅,他与父亲闹翻之后就住在京郊的田庄里,平日除了去太医院,就是上山采药、逛药局,根本没听过关于季家养了个孩子的传闻。

      他正想问季权这孩子是谁,凌玄寅就开了口,他看着季权一字一顿地说:

      “他们说你醒了。”

      小孩说的很平静,但双拳紧紧地攥在一起,小脸儿煞白、浑身颤抖的模样,看得季权一呆。

      “你倒下去就再没醒来,高烧不退又不睁眼,对你说什么你都没有反应,就、就更小福似的……”凌玄寅又上前一步,嘴唇抖了抖,似乎再也压抑不住,陡然带了哭腔:“小福……当年就这么没的!”

      “小……福?”

      “嗯,”凌玄寅吸了吸鼻子,扑过来挤进韩方海和季权中间,扒拉着季权的床榻蹭到季权怀里:“是、是我以前养的一只小花猫,也是突然发起高热,三天后就没了……”

      小花猫?

      被这孩子气的比喻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季权冲韩方海无奈一笑,伸展了手臂将小孩儿抱起来搁床上坐好,揉了小孩的脑袋一把:“我这不是醒过来了么?”

      眨巴着眼睛看了季权一眼,却看见了他蜡白憔悴的脸色,凌玄寅扁了扁嘴,眼眶里的泪水终归还是绷不住,断线珠儿一般疯狂地砸落下来。

      “诶诶?”季权慌了,哪见过孩子这样哭,有些手足无措地想找块帕子来给凌玄寅,可他躺了这么多天,身上除了贴身的中衣外可什么都没有。

      小孩儿也不讲究,既丢脸哭了出来,干脆就哭个痛快。

      他拽着季权的袖子揩了一把眼泪,然后又老实不客气地搂上了季权的腰,整个人八角鱼儿般扒拉在季权怀里,瓮声瓮气地哼哼:“那、那你也不能这样……吓人!”

      季权点点头,温言劝了这小东西几句。

      七岁的孩子看着懂事儿,心里的担忧和害怕却从没有一天减少过,感觉到腰上两只热乎乎小手紧紧的力道,季权有些心疼的同时又有些无可奈何——

      或许从他到崇天门的那一刻,命运的碑文就已经被重新篆刻。

      他和凌玄寅这九世十生的纠葛,不会那么轻易了结。

      “好了,”季权拍了拍凌玄寅的肩膀:“我没事儿。”

      小孩将头埋在季权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却不愿意松开爪子。

      “还有,”季权低头捏了捏凌玄寅的脸,把小孩儿强硬地从怀里扒拉出来,故意板起面孔:“我不是猫,别把我同猫儿相提并论。”

      凌玄寅委屈地眨了眨眼。

      被晾在一边好一会儿的韩方海终于找到了机会开口,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看着季权和凌玄寅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黄华,你……儿子都这么大啦?”

      季权:=_=

      凌玄寅:▼_▼#

      等韩方海好不容易闹明白季权和凌玄寅的关系,季权的药也熬好了,漆红的托盘上一只精致的白瓷小碗,药汁黑乎乎的,闻着倒不难闻。

      送药来的是宓氏贴身的婢女,她看着季权长大,待季权比谁都亲厚。这几日凌玄寅对季权的在意她和宓氏都看在眼里,现在看见凌玄寅黏在季权身上也不恼,还夸了小孩儿几句。

      季权听了笑了笑,仰头把小碗里的药全部喝了个干净。

      待婢女离开后,季权才继续同韩方海刚才的话题,他也没打算避着凌玄寅,毕竟他做这许多都是为了这个破孩子:“那两种汤剂尽量多准备,而且也通知你熟识的医馆备上一些。”

      “你来往太医院若不方便,我可让季家田庄上的人来帮忙。我身边还有几个能用的人,小田从前在药房学徒,懂一些草药方子,你若放心,可交给他来办。”

      “这个倒不必,”韩方海摇摇头,“太医院往来再忙,庄上也有几个学徒,他们会帮我打理。只是黄华,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准备这些?”

      须知,清瘟败毒饮、白虎汤和犀角升麻汤可都是治疗瘟疫的方子。

      “今岁无雪,早春又生异象,春闱时突降暴雨,天儿也时热时冷。京中因此染了风寒的人本就多,再加上鲁郡饥荒未解、齐鲁盗匪横行,来往京城走货的行脚商若是带点病灾,那京中时疫横行也是迟早的事儿……”

      这些话让韩方海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稍稍思忖一下就答应了季权的要求。

      “早则三月,迟些四月,”季权看着窗外开得正艳的桃花,苦笑了一下:“京中难免一劫。”

      或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苦涩,韩方海忍不住打趣道:“得,黄华你什么时候也懂扶乩之道了?”

      季权被他逗乐,转过头来高深莫测一笑: “天机不可泄露。”

      韩方海拿他没法,又交待了些养病、进补的事后,就赶着去准备季权要的东西了。等他走远了,凌玄寅才趴在床头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能未卜先知?”

      “怎么……这么问?”

      “之前过年的时候,你好像早就知道那个坏女人要来欺负我们,”凌玄寅嘟着嘴,“你准备那些饺子摆明了就是要对付他们。”

      而你现在,又让人准备应对时疫的方子。

      若非事前知道一切,怎么会突然要准备这些?

      凌玄寅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

      天岁十年三月末,京中会爆发很大一场瘟疫,病死者众而四畿虫蝗起,流民汇聚而盗匪成群、饥荒遍地。

      “碰巧罢了,”季权拍拍小孩的脑袋:“外宅每年都要来闹一次,这怎能叫未卜先知?”

      凌玄寅盯着季权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没继续追问下去。

      一场大病,折腾掉季权二月大半的日子。

      等他彻底养好身子的时候,已到了三月上、殿试将行。往年殿试的试题都是由八位主考以皇帝的口吻代笔,经皇帝同意后才可制卷。

      然而今年,皇帝却预备亲自命题,更要到宣政殿上亲自监考。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龚正和龚宏两兄弟正好在季权府上。龚宏倒不十分意外,仿佛早就知道的模样。

      龚正却苦了脸,颇为委屈地哼哼:“那惨了,今年一定很难考。”

      “怎么你还想让龚爷爷给你‘走个后门’呐?”

      因殿试之重要,试题往往由朝中颇有名望的宿儒们出题,纳言阁大学士龚老爷子当仁不让,所以季权忍不住笑了龚正一句。

      他说的是玩笑话,可龚正却连连摆手摇头:“不不不,我怎么敢,我连想都不敢想。”

      老爷子在大事儿上从不含糊,龚正从小受宠也不敢拿这个来开玩笑。龚宏也点点头,说了一句“爷爷向来公私分明”。

      “不过季权,这一次殿试你可不能再随便写了,”龚正眨着眼睛看向季权:“你都不知道,你病的这小半个月齐永顺那小子有嚣张,到处可劲儿说你坏话,就说你……说你……”

      “说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平日里看着厉害,关键时候却是个不顶事儿的?”季权笑着打断龚正支支吾吾的话,“他可不就是这样的人,你和他当真做什么。”

      “可你明明能够答好!”龚正皱眉道:“爷爷说他看过你的卷子,说你四书文写得偏僻入里,根本就是头榜头名的样子,却不知为何策问答得这样欠妥,像是故意藏拙一般。”

      “龚爷爷他看过我的卷子?”

      龚宏咳嗽了一声,瞪了龚正一眼后,转过脸来看着季权道:“黄华,我们不知你是如何想的,但爷爷他是过来人,在宦海沉浮数年,想必也比我们多些官场上的经验。”

      “什么时候该显达,什么时候该归隐,他老人家要比我们明白些。你或许有你自己的顾忌,但是黄华——十年寒窗,机会只有这一次,你可别一时想差了,辜负了自己。”

      龚正挠挠头,跟着笑了一下,应和着:“是啊黄华,宏哥哥说的对。”

      看着这两兄弟,一个直率单纯,一个成稳老练,他们都清楚明白地表达了同一个意思。稍稍考虑了片刻后,季权仿佛终于决定了什么,他笑着点了点头,眼中璀璨的光芒一闪而逝。

      三月十五日,黎明。

      三百余名进士自崇天门旁的两扇小门四列排开进入皇城,天还没亮,十米来高的宫墙像是密林里暗藏杀机的阴影,前头引路太监手上的宫灯忽明忽灭亦如兽目般虎视眈眈。

      季权看到不少同榜进士都在暗中打哆嗦,头一次进入皇城宫禁难免会被立这下马威。

      对这皇城内苑,季权倒没多少敬畏,他重生那么多次,大半都在这里头横行无忌。一个权倾朝野的权臣,进宫跟回自己家似的,也难怪凌玄寅最后都想要他的命。

      感慨地摇头苦笑了一下,季权默默跟着人群往前移。

      殿试是在锦廊后的宣政殿应试,需要经过点名、入席、散卷、赞拜等等繁文缛节后,才能颁发策题。策题上往往以“皇帝制曰”开头,接些“联祇举丕图,究惟化理”的句子。

      宣政殿前广场,此刻已布置好了供进士们应策的桌椅,一应俱全的纸笔墨。
      远处大殿上,八位宿儒身穿朝服一字排开,明光殿和宣政殿的几位首领太监们恭顺地伺立在侧,都静静地等待着皇帝陛下的到来。

      三月的春风已有些暖,带着锦荣河畔的花香,轻轻能拂人心乱。

      伴随着太监尖利的一声喊哨,当今圣上凌燮康身着一抹明黄,踏着五彩朝霞在仪仗的陪衬下由明光殿缓缓朝宣政殿而来,广场上的太监扬声喊了一句“跪”,三百进士便纷纷屈膝伏地“口称万岁”。

      凌燮康比季权记忆中要衰老一些,这位而立之年的皇上鬓边白发早生,憔悴的面容上似乎写满了爱子猝然离世的哀愁。

      他站在宣政殿前看了看廊下跪着的三百会士,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半晌,才轻轻道了一句“平身”,然后皇帝就进入了宣政殿内落座。

      这个时候,八位主考才会令考生就座,由旁边等候的差役分发策问卷纸。

      殿试的座次由会试成绩决定,由宣政殿前最靠近皇帝的位置为第一,呈首位循环交叠的四方排列形制散开,最后一名距离皇帝最远。

      如此,虽然季权会试的成绩并不靠前,但在几个循环后,他反而居于了广场上较为中心的一排位置,齐永顺头榜第七,正好坐在他身后不远的几张桌子。

      打开策卷,季权还没来得及看,就听见了满场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只见策卷上头密密麻麻一堆“朕闻治本于道,道本于德,”、“近世伟略之主,或宽仁爱人,或雄断赳赳”的语句。

      前叙起因、中论经过,后叙制策:望考生详细答之,恭皇帝采行。

      其实归纳来说,今年的考题就一句话,皇帝凌燮康想要知道:为什么他越励精图治,天下便越发不顺利——贪|腐众多、灾厄犹异、民不聊生。这是因为他没有明君之仁德,还是因为他性格上优柔寡断?

      无疑,这是一道送命题。

      考生若顺着题目的思路去回答,无论是说皇帝缺少明君之仁德还是说皇帝性格优柔寡断都会因此得罪皇帝和考官,从进士中除名、甚至落狱。

      不少人唉声叹气,以为古往今来之明君,讲求仁德者多半优柔寡断,雷厉风行者总被诟穷兵黩武、专|断|独|裁,无论从何种角度切题,都不好展开。

      宣政殿前众多进士,多少人数次提笔又摇头放下,多少人汗流浃背、连连叹气。

      八位主考中几个站在高处小声议论,脸上的神情不怎么看好,只觉今年的考生运势不足,陛下亲自出的这道题目在他们看来都太过刁钻剑刻薄。

      不同于其他考生的抓耳挠腮、满面愁容,季权自落座以后就开始慢条斯理地研磨,待墨水准备好了,他平整了平整纸张,就开始提笔疾书。

      潇洒飘逸的“臣对”两个字后,季权想了想,便写下了一句:“人君之治天下,有体有用。体者道、用者法,道立而法未备,则民生未遂;法具而道未立,则纲常紊乱,风俗颓靡,不足言治天下哉。”

      换言之,凌燮康问的是——自己都那么拼了,为什么天下还这么多祸事。季权回答的是——不是因为陛下您不够拼,而是因为您治理的这个天下,道和法不协调而已。

      如今天子仁德有道,但诸法伦理未立,所以才会导致如此多的灾厄和不吉利。

      季权几句话,就将凌燮康刁钻的问策化解为一个简单的问题——“如何让天下人遵守伦理纲常”。

      那面对这个问题,莫说是季权,就是寻常举子都可以慷慨而谈。

      四书五经里头多得是讨论纲常伦理的文章段落,从天地君亲师,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时间足够的话甚至可以论道三天。

      季权兀自写着,却不知身后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的背影。

      若视线能够扎穿一个人的背心,那来自季权斜后方的视线一定是最锋利的那柄钢刃。齐永顺血红着眼睛瞪着季权所在的方向,看着季权悬肘挥毫的每一个动作都狠狠地咬紧了牙。

      这样的题目并不好写,满场三百多人,不说人人都没有动笔,但对答如流的也只有季权一人。齐永顺根本不相信季权能够答出来,只想着他是在信口胡说。

      可偏偏想着季权的答案,自己看着这道策论便更没有头绪。

      冷汗珠子不断地渗出在齐永顺的额头颈间,他的脸色乍红乍白、身体也微微开始颤抖起来,捏着的毛笔怎么也不听使唤,写出来“臣对”两个字后,歪歪扭扭地画出了好大一笔难看的墨迹。

      这会儿外头又起了春风,不算凉的微风却让半场的人都打起了寒噤。

      齐永顺更是整个人颤抖起来,牙齿打战地瞪着季权的方向,又想起了曾经在国子监遭遇的种种,以及翊王离京之前对他爱答不理的嘲讽——

      “啪——!”地一声,齐永顺捏断了手中的毛笔,然后掀翻了桌子站起来,指着季权的背影仿若魔怔:“你、你算什么东西!我告诉你,我不会输的!我永远不会输给你的!”

      附近的几个考生被他这癫狂的模样吓了一跳,胆小的一个直接从凳子上跌了下去。

      主考和差役们慌忙过来处理,满场考生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些影响,而齐永顺更是被当成了疯癫,遭几个差役堵住了嘴、打横扛了出去。

      殿前失仪,就算策问答得再好、会试名次再高,也只会被除名。

      何况齐永顺的卷子上,也就只有歪歪扭扭写的“臣对”二字。

      其中一位主考清了清嗓子要大家安心,但出了这样大的事儿怎能让人安心,一个个胆战心惊地提笔答题,只能是尽量词句通顺,不要获罪。

      一场考试下来,中进士的喜悦全部被消磨殆尽,从崇天门出来时,大部分的人都脸色灰败、愁容满面。甚至一向调皮活跃的龚正,脸上也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看着龚正耷拉着脑袋一副丢了骨头的小狗模样,季权跟在后头笑了笑,突然想起来个主意,他走上前揽住龚正、龚宏两人:“待会儿得空么?”

      “得空的话,陪我去喝两杯?”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心态崩得很,小剧场暂时没有,还请大家见谅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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