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这般飞扬跋扈》浊玉有瑜

1、龙城飞将不在

　　厚重的乌云似是要压垮城墙，风卷起旗帜，将一股肃杀之味席卷整片天地。

　　“今天，就把那些鞑子彻底地赶出去。”乐仪骑在赤色战马之上，一手勒着马辔，一手虚抚着腰间的佩剑。边塞的风霜将她的面容刻画得十分粗糙，却也将她刻画得比远在京城的她来的坚毅得多。

　　乐仪想起小时父亲把她丢到书桌上，一字一句地教她读着她那时还不能理解的诗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乐仪看着缓缓落下的城门，她心中又将这句话细细咀嚼了一遍，突然爽朗的笑了起来，她将腰间挂着的佩剑抽出，锋利的剑刃在空中画出一道战意磅礴的弧线:“战！”

　　有我乐仪一日，有我乐家军一日，大周的河山便不容任何人践踏！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却不是那江南小镇上那有着莲花般开落笑容的姑娘的错误，而是金戈交错间低吟的伴奏，是踏在血与身躯上的赤忱之心的跳动。哒哒的马蹄身前，是蚕食大周国土的豺狼，哒哒的马蹄身后，是自己的家人与土地。他们不会退，也不能退！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十步杀的何止一人？千里路途被血躯掩盖，怎会畅通无阻。乐仪看着马下肆流的鲜血，面色不改，内心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丝丝悲凉。

　　鞑靼的阵型被冲散得七零八落，他们战旗已经倒在了血污之中，看不出原先绣工精致的字样。凌乱的脚步不完全地交叠在土地上，血污黏住原本应漫起的长沙。乐仪嘴角微勾起一个弧度，挥手，一马当先追了出去。

　　锵，锵，锵——尖锐的钲声回荡在在战意未泯的沙场之上。

　　鸣金？乐仪猛勒住马，阵型因为她的举动而一瞬间凌乱起来。她错愕地回头，箭矢破空声隐藏在不息的钲声中悄然袭来，队伍中的士兵有些跟着她的动作向前，有些听着鸣金声退后，中间错开的空隙就像是生与死的距离。而跟在她身边的，大多是原本镇守龙城的将士，而退下的以与自己有一定距离的，则是赵监军带着地，前来支援的军队。可真是巧呵！

　　巧你他娘的巧！

　　乐仪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死死盯着城门上站着的红衣人影，用剑拨开箭矢就往回冲去。暗沉的天空突然惊现一道骇人的光亮，继而轰然一声惊天炸雷，好像将黑沉的天给劈开。乐仪大声发布号令，融合在轰然的雷声之中，淹没了原应传开的声响。

　　乐仪左肩中了一箭，悍然朝拔出刀剑的军队冲了过去。原来背后以托的战友，如今却刀剑相加。乐仪喉间发出一声沙哑的悲鸣，长剑再一次染上血光。她知道原本逃离才会是最好的办法，拼死逃跑，说不定还有几丝生机，保留性命。可她也明白，那姓赵的敢这样做，绝对是用了万全的准备，就算勉强逃了出去，面临的也是无休尽的追杀，甚至是……遗臭万年的骂名。只有她死了，她的亲军死了，他们才会安心。也许他们会看在他们死得彻彻底底的份上，给他们留下一个战死沙场的名声。但她，一点也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赵恒，若有机会，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乐仪觉得怒火要把她燃烧透尽，可思路却清晰到了极致，她带着一股狠劲冲撞了过去，这股狠厉让她的动作更显果断凛冽。她身为女子，纵然今朝女子也能为官为将，但总是被人带着三分歧视意味的眼神死盯着。她能趴到如今的位置，能够收服乐家亲军，靠的可不是乐家女的身份，靠的是自己摸滚爬打，从军营一点点爬上来的经历，靠的是自己九死一生，三袭云中，把云中夺回来的胆魄与功绩。她的狠厉，是从一次次战争中的血火中培育出来的，也向来是对着敌方，可这次，终究是对着大夏的军队刀剑相加。

　　她看着马刀横斩向她的腰腹，冷静挥剑挡下，一剑横扫，血花满天。乐仪的眼眸泛着血红，不知是背间突然传来一阵入骨的刺痛，握住缰绳的手一瞬间失了力气，身体在空中晃了晃。

　　回马枪！她脑中清楚地冒出这个概念，而后咬牙紧握住勒马的羁绁，想要回头，可后背又是一阵入骨的刺痛，她眼前一黑，便从马上翻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乐仪觉得眼前渐渐有了光亮，却看见闭着眼睛，满脸血污，狼狈不堪的自己被人拖在马后带回了营地之中。

　　“王子，乐仪的尸体已经找到。”拖着她回来的士兵把她往地下一推，半跪在他们王子身前。

　　王子仔细地看了她许久，好像在确认这个老对手的身份是否属实。“她这是真的死了……”他轻笑了一声，可乐仪却觉得他的话中带着几分失望。他地下身子将她半抱起，抚去她脸上的淤泥，沉默了一会儿，说：“安葬吧！”

　　“王子，乐仪已死，但她的死忠可是逃出去了几个。”他身后的幕僚开口说道，其中未完的意味大家都以明了。

　　“她很厉害。”王子将她缓缓放到地上，站直身子，看着帐篷外经历了的一场大雨，而显得异常高远的天空：“我以为她最后会死在我的手中，没想到竟是这个结局。我想征服她，”他轻叹了一口气：“却没这个机会了。”

　　“她手下，不乏有……”

　　他往帐篷外走去，落日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却不带半分萧索的意味。夕阳在他脸上打下一片阴影，却更加将他的高鼻深目的异域容颜显现出来。乐仪和他交手次数很多，却没有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过她的容颜，好像……好像他长得还有点……

　　“换个身形相像之人，挂尸曝晒！”他微微勾起唇角，离开了帐篷。

　　“你敢！”乐仪一下子被这句话激起了怒火，他这是想把她还不容易逃出的三两亲信一网打尽！她伸手去掰他的肩，想象往常一样将人擒拿制服，手却径直的穿过了他的身子。不强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身子之上，不痛，却意外地让她睁不开眼，一股强大的牵引力拉扯着她，不知道要走到那个方向。乐仪死命的想要挣扎出去，哪怕组织不了他的计谋，看到结局……也好。可她终究是被这股力量牵着鼻子走。

　　乐仪她不知道自己要晃悠到哪里去，只是跟着一股牵力游游荡荡地游走在尘世之间，走过黄土苍凉，看见那歌舞升平，似乎永远会是堆砌着无尽繁华的京都。

　　“乐仪死了？”朱楼玉栏，明黄色的袍子秀着威武霸气的五爪金龙，一举一动仿若天生带有霸气。乐仪认识这张面孔，就算不认识，看着那袍子上的金龙，又有谁不知道他的身份？她曾跪伏在他的脚下，陈述自己的一片赤忱，乐仪试图从他眼中看到一丝难过，试图证明自己的死，只是赵恒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可没有，连一丝一毫愧意，一丝一毫的怜惜都没有，只有那无尽的快意与解脱，只有事成之后的畅快。

　　“是。”赵恒点头，那张脸依旧是死人般波澜不惊，似乎没有一点事情可以令他动容，只是机械地遵从上位者的命令。

　　“乐家，彻底倒了！”他原本抿成线状地嘴角终于冷不住地翘了起来:“乐家，终于到了……乐家通敌卖国，狼子野心，赵大人，朕命令你，彻查乐府！”

　　“乐家仅剩妇孺……”

　　“妇孺？乐仪当年也归属在这一列。”他冷笑一声，慢慢地走近赵恒，轻声，却带着不由分说的冷意：“赵大人，朕命令你，彻查乐府！”

　　无限的恐慌一瞬间席卷了乐仪整个灵魂，她想要反抗，想要大声地尖叫，想要做出一切可以阻止这个命令的事情，可是她手脚像是被千斤重的铁链给所在原地，喉咙间也堵着巨大的石块，一股气憋在肚内，几乎让她快要魂飞魄散。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敢这样……

　　不，他敢，他可是尊贵的帝王，这世间又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乐仪想起那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城门前，白纸黑字，字字诛心，乐家叛国谋逆，满门抄斩！城下围观的群众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一个个压低声音切切私语着，声音中居然还带这些兴奋。就算在着从来不缺谈资的皇城，这等消息，也够让这些人作为几个星期的话题了。

　　“没想到乐将军一家竟会通敌卖国……”

　　“什么将军，功勋战绩都是用那些战士的鲜血换来的，这一家人渣就该下地狱。”

　　“你们别忘了乐仪以前在京城是多么的飞扬跋扈，如果乐家真是赤忱为国之人，怎么会教育出这样的子弟？”

　　“都说乐仪嚣张跋扈，可我也从未见过她欺凌百姓……”

　　“你说什么鬼话，别人都这样说，难不成还污蔑了她？你莫不是与乐家有什么关系，该交那士兵把你家底也摸一摸！”

　　“没没没，我哪敢，那乐家真不是好东西……”

　　一滴泪重重的滴落在地上，带着无尽的心酸与怨恨。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死了，还会痛，还会流泪，还会感受那一句句话在她的心窝子里一刀刀剜着她的肉。一股吸力从地下冒了出来，将她拖进黑暗的深渊，乐仪苦笑着闭上了眼，大概是黑白无常发现了她这个还晃悠在尘世的孤魂吧，可为什么当时偏偏要漏了她，让她直接灌下那碗孟婆汤，忘却一切，何苦听见这些。

　　一场大雨，将京都街道的青石板路冲刷干净，天空湛蓝，纯净地令人一望便不由翘起嘴角，也不知有没有人发觉青石板缝间积下的陈年污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