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行》山人道闲

4、夜追影

　　乔随原微微绷起背脊，神色不再像刚才那样漫不经心。

　　他和奚远的目光对上，想起上次一帘之隔后的人影，难怪有种捉莫不清的微妙感，想必就是这位奚阁主。

　　肖河晏讪讪地看着两人。

　　其实他本来是打算早点告诉乔随原来人是谁，但是在襄武侯出现后，他便知道说不说都一样，在那种情况下，乔随原是不会改变主意，抽身走人的。

　　好在乔随原穿着女装，这些年又销声匿迹，没人认得出他的身份，更不会想到贺贵妃会和魔修扯上关系。

　　奚远并显然没有发现眼前的女子有什么异样，视线没在他身上多留，一掠而过，迈步走下阶梯，收剑归鞘，发出一声清冽的剑鸣，在大殿中回响，像是打破了无形的桎梏，四周的人如同潮水般逐渐恢复意识，带着恍惚，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完全没有记忆。

　　乔随原知道是对方那柄莲剑破开了人偶的摄神术，退开两步隐在角落里，对迟疑不定的肖河晏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

　　那边襄武侯惊慌失措地看着奚远朝他走来，彻底明白大势已去，他被绳索反绑着双臂，暼了一眼地上的人偶，踉跄后退，声音里带着一丝压制不住的紧张：“想不到虚仪天的奚阁主会亲自来此，怎么？您要插手朝廷的事？”

　　奚远站定，不想跟对方多费口舌，直接淡声问出此行的目的：“被你招揽进京的竹影蛇在哪？”

　　襄武侯强撑着道：“竹影蛇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他一个魔修又岂会受我招揽？奚阁主莫不是听错了消息？”

　　“你的确差遣不了竹影蛇，不过是在当他手里的提线木偶而不自知罢了。”

　　四周人群渐渐清醒，越来越多的视线注意到了他和襄武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那是奚阁主？”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只是个……”襄武侯咬紧了牙关，脸色青白，他面对奚远倍感重压，加上周围响起的议论声，整个人愈发慌乱不安，频频左右张望。

　　这时，他的目光忽然向后暼了一眼，又掩饰般移开，但倒退的脚步不再错乱。

　　乔随原当即意识到不妙，对方所看的是那座摆放在旁的罡风玄戮阵图。

　　“别让他靠近……”

　　话还没有说完，奚远同样也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眉目一凛，抬手运转灵力，轰然一掌击向阵图！

　　虽然奚远佩了柄莲剑，但他并非剑修，而是正儿八经修天道的，师门虚仪天又仙术堪绝，这一击足够让阵图四分五裂。

　　几乎是在同时，一道影子飞扑过去，挡在阵图前，呼啸的劲风中一声轰响，人偶整个木雕的身体七零八碎，噼里啪啦地塌倒在地。

　　而襄武侯趁着机会，居然直接冲进了阵图，和纸卷接触的一瞬间灵光闪烁，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不少目睹的人都发出一阵惊呼。

　　肖河晏下意识追上前，“糟糕……上面估计附了传送阵，居然让他逃了！”

　　转过身，“前辈，现在该怎么……”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大殿里，身为他前辈的乔随原和奚远都不见了人影……

　　夜色弥漫在殿宇间，月色映衬得四下影影绰绰。

　　寒光迎面刮在乔随原脸上，他在房檐上起起落落，飞快朝前方奔去。

　　襄武侯留了一手，那张阵图的确布有传送阵，只不过距离有限，奚远应该顺着灵力的痕迹追踪去了。

　　而他对皇宫一带极为熟悉，如果预料没错的话，会比对方先一步抓住襄武侯。

　　朝露门。

　　一道狭窄的马厩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两个等候已久的侍卫扶起传送至此的襄武侯，“大人！”“大人，没事吧？城门已经打点妥当，即刻可以出城！”

　　襄武侯颇为狼狈，他挥开属下的搀扶，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怒不可遏地道：“计划只差一步就能控制皇帝了！这老狐狸宴请了一堆修士提防我，竟然还招来了奚远！”

　　闻言侍卫纷纷色变，襄武侯怒气不止，“哼，来日方长，只要有竹影蛇相助，就是奚远也阻止不了……我们走，去开宫门！”

　　“是。”那侍卫应声，提着灯笼朝门跑去，夜雾漫漫，寒气顺着背脊攀沿而上，侍卫冷得缩了缩脖子，这时，灯笼的火光摇了摇，紧接着骤然熄灭。

　　四下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寂静得可怕。

　　侍卫愣了愣，就见面前有什么在移动，来不及反应，那黑压压的东西刹那间移到眼前，笼罩而下！

　　“啊啊啊啊——！”

　　刚准备上马的襄武侯听到前方的惨叫声，骇然一惊，连忙吩咐身边的侍卫：“快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久久地，身侧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只剩一片死寂。

　　襄武侯意识到了什么，僵在原地，顿时头皮都是麻的，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死死盯着前方，连目光都不敢往左边偏离一分。

　　突然间，他的头顶传来一阵怪异的感觉，像是非常轻柔的微风拂过，又似乎只是一种错觉，直到一团黑漆漆的头发垂落在面前。

　　其中一两缕甚至落在了他的脸上，带着了一股冰冷滑腻的触感，在下一刻，引起海啸山洪般的恐惧！

　　“嗬嗬！”襄武侯汗毛倒竖，惊恐到了极致，连惨叫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嘶哑的呼声，猛地连退数步，被木栏砰地绊倒在地。

　　一道漆黑诡异的轮廓近在咫尺。

　　乔随原倒挂在马厩棚顶，探下来半个身子，两手扒开嘴角眼皮，撕牙咧嘴地朝对方扮鬼脸，见对方吓成这副这样，把头发扒开到一边，好笑地开口：“你不是经常跟魔修接触吗？怎么胆子这么小，是不是亏心事做的太多了？”

　　襄武侯这才感到冷汗浸透了背脊，他再怎么接触魔修，终究也是一介凡人，竭力压制住慌乱，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贺贵妃？怎么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谁暂且不谈。”乔随原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地上，“先说说那位竹影蛇吧。”

　　“是皇帝派你来找竹影蛇的？”襄武侯缓过来了不少，一边站起身，一边悄悄把手背到身后，“难怪在起雀台上，你没有中摄神术……”

　　乔随原看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柄匕首，淡淡道：“看来你是拒绝合作了。”

　　“本侯不妨告诉你，燕帝的龙椅没几天可坐了，与其为他效力，你倒不如……”

　　乔随原不等他把话说完，猛地上前一把抓起对方的前襟，把他提起来，“废话真多！”

　　襄武侯整个人悬空，惊慌失措地道：“你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他提起女人两个字，乔随原这才想起来自己实在太粗犷了，于是咳了一声，死性不改地捏着他的腕骨，逼他松开匕首，然后带着人一跃跳上房檐。

　　乔随原临走前往后一望，宫道一片空旷沉寂，没有任何异象。

　　他心里还有点奇怪，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跑了没有几步，一头撞上什么东西，无法再迈上前半步。

　　乔随原捂着额头。

　　四周明明没有任何遮挡物，却像是无形中生出的壁垒，挡住了四面八方的去路。

　　果然，这才是奚远的作风——直接设了方圆半里内的结界，别说人了，连只飞鸟爬虫都跑不出去。

　　乔随原闭上眼睛，在专注凝神的情况下，修士的五感都是普通人的数倍，他侧耳倾听，玉佩坠子轻撞的响声就在不远处，还在不断接近。

　　襄武侯也发现了异样，挣扎起来，“是不是有人来救我了？快放开本侯！”

　　乔随原松开手。

　　襄武侯还来不及惊讶高兴，就听对方说：“难怪经常听说没人能从奚远的手底下逃走，这结界还真牢固。”

　　襄武侯变了脸色，“快，你快带本侯走！”起雀台上被奚远打得四分五裂的人偶还历历在目呢！

　　乔随原怜悯地看他一眼，想了想，接着一脚踢中对方的脑袋瓜子上，把襄武侯给踹昏了过去。

　　“算了。暂且把你留给奚远吧。”

　　他转身绕开马厩一带，才离开不到片刻，一双革靴来到他原来站立的位置，奚远追随灵力的痕迹而至，他微微皱起眉，看着倒地昏迷的侍卫和襄武侯。

　　月色蒙上了一层轻纱，湖对面的灯火星星点点，四下虫鸣寥寥，透露着股静谧。

　　乔随原离远找了个地方歇脚，奚远的结界阵法虽然牢不可破，不过他以前的师门天虞山，最为出名的就是移形传送的空间咒术，独自一人不引起注意，遁出对方的结界，对他来说倒不算难。

　　他蹲在湖畔，对着湖水打量自己，他用了术法隐去喉结，改了声音，身形也变化了不少，“是不是有点高了？应该看不出来吧……”

　　他随地盘腿坐下，也不知道自己深更半夜、披头散发在水边有多渗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甜瓜，原本鼓鼓囊囊的前襟立刻瘪了一边。

　　正咔嚓咔嚓地啃着，忽然留意到湖面上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目光一瞥，刚咬了一口的果肉卡在嗓子里。

　　身后不远，男人的轮廓倒映在平静的湖中。

　　——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