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吧你没有女朋友》木葉江水

6、真实的他

　　隔天，韩小舒照常陪顾立言去上英语课。
　　她目送他进了九楼，接着慢吞吞地走到五楼。

　　上次遇见的工作人员还认得她，见到她来了，笑着对她说：“你来了，李维老师说，请你来的时候，直接去休息室找他。”

　　韩小舒说：“谢谢。”

　　工作人员说：“不用客气。”她比着自己的名牌，“以后你就叫我何姐，这里的学生都是这么称呼我的。”

　　韩小舒点点头，“好。”

　　何姐忽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咦，我怎么老觉得你有点眼熟呢。”
　　韩小舒说：“可能我是大众脸吧。”

　　天底下相像的人多得是，不见得她跟补习班的老板有点像，就一定要承认她是他的女儿。
　　韩小舒走进柜台，到后方的休息室敲门。

　　里头传来李维低沉的声音，“是谁？”

　　“李维老师，我是韩小舒。”她想了想，怕他不晓得自己的名字，又补充说，“昨天我们在咖啡店见过面。”
　　“进来。”李维坐在沙发上，神情慵懒。

　　韩小舒站在他面前几步的距离，“老师，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维看着她的眼楮，“我记得昨天我曾经告诉过你，必须要提前半个小时到。”

　　韩小舒像小学生聆听训示般，微微地低下头，“很抱歉，下次我会注意时间。”
　　李维说：“打工要做哪些事，你问何宜，她会教你的，你先出去吧。”

　　韩小舒怔楞一下，昨天他的态度，明明还算亲切，可今天他彷佛变了一个人，对她异常地冷淡。
　　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大概是在补习班的缘故，李维要跟她适当的保持，多少可以理解。

　　李维却在心里苦笑，韩小舒是个从小到大都很敏感的孩子，她非常懂得看人的脸色，潜意识中，十分害怕别人凶她，或者大声对她讲话。

　　只要有一点点这种苗头，她就会像被车灯吓呆的鹿，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可他现在唯有用这样的手段，才能逼她早一点来上课，他必须妥善地运用他们相处的每分每秒。

　　韩小舒出去后，就赶紧去找何宜。
　　何宜说：“以后你到补习班的时候，要先来办公室，把讲义搬到教室。”
　　“好。”

　　“可是你个子那么小，搬得动吗？”何宜叹一口气，“今天我先帮你，之后你就随机拉个壮丁帮忙吧。”
　　她走进仓库里，却怎么也找不到上课要用的讲义。

　　有一个叫陈毅的工作人员探头进来，“何姐，李维老师刚刚让我把讲义搬过去了，他还吩咐过，以后这种粗重的工作，要由我们男生来做。”

　　何宜不以为然地说：“这是男女歧视。”
　　陈毅说：“才不是，我想李维老师应该是担心你一把老骨头，搬东西会闪到腰。”

　　何宜雌牙裂嘴，“呸呸呸，竟敢说我是老骨头，陈毅，你不想要自己的小命了是不是？”
　　陈毅不敢应，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何宜带着韩小舒前往教室，进门的地方有一张桌子，上头放着签到簿。

　　何宜说：“等会儿大家排队进来时，你把讲义发给每个人，还有签到的时候，留意一下他们有没有帮别人代签。”

　　韩小舒点点头，“好。”她都不知道从刚才到现在，自己说过多少次好。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是韩小舒头一回尝到低声下气的滋味。
　　不过是份打工性质的工作，她却已需要把身段放得很低。

　　何宜犹豫一会儿，小声说：“上次你来，我还以为你是别家补习班派来卧底的，所以对你的态度不是很客气，你别放在心上，我不是针对你。”

　　韩小舒反问：“那我们有没有也派卧底出去？”

　　何宜拍拍她的肩膀，“我们不做，别人也会做，这是业界公开的秘密，但李维老师不需要。”

　　“为什么？”

　　“因为李维老师课上得好，学生人数也是T市补习班里最多的，我们只要防范别人偷偷地过来打探消息就好了。”

　　韩小舒装傻地问：“我听说优秀的补习老师，各个地方的补习班，都会开出天价的钟点费，请他们过去上课，搭飞机四处赶场也有很多，李维老师那么有名气，我们不是连锁补习班吗？他怎么只待在Ｔ市开课？”

　　何宜想了想，“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李维老师对T市有感情吧，不说你一定不晓得，他以前还是东方老师的学生呢。”

　　韩小舒有些讶异，一般来说，补习界跟其他需要特殊技艺的职业类似，都是以师徒制传承。
　　像李维这样，教得是数学，却是由英语老师领进门的情况，非常少见。
　　可她还是淡淡地说：“是吗？我以为李维老师能考上那么好的学校，英语程度肯定很好。”

　　何宜笑了笑，“人都会有弱点的嘛，李维老师的英语很破，只能靠其他科的成绩来救援，以后你就知道了，老师常拿自己英语考四十分的事情来开玩笑。”

　　“那确实很差。”

　　“反正李维老师教得是数学，英语差也没关系。”

　　韩小舒又问：“怎么都没看见东方老师呢？”

　　何宜说：“东方老师在Ｔ市没开课，他现在只有偶尔会过来，我们也很难在补习班里看见他。”
　　韩小舒不意外，连她都很难见到父亲一面。

　　何宜顿了顿，表情显得有些为难，“你也想补习英语吗？虽然唐进老师的英语课也上得很好，但他的课并没有提供清寒学生打工的机会。”

　　韩小舒否认，“我没有要补英语，我只是觉得好奇而已。”
　　何宜松一口气，“那就好。”
　　不是每个老师都像李维老师一样，肯帮助贫苦的孩子，但这种话怎么能当着学生的面说。

　　接近上课时间，学生们陆陆续续涌向教室门口，在门外排成一条长龙。
　　韩小舒将讲义发给进来的人，接着，让他们在自己的名字后面签名。

　　工作内容非常简单，简单到她有点出神，只是维持着手中机械化的动作，所以她一点也没留意到，有些男孩子朝她多看了几眼。

　　他们是那么地年轻，所以不懂得掩饰对女孩子的好感。
　　韩小舒没有抬起头，她一直看着签名簿，即使李维已经站在她的小桌子前，她也不知道。

　　骚动的教室气氛，逐渐安静下来。

　　李维忽然伸出手，在桌面敲了敲，“要开始上课了，东西收一收，拿去办公室交给何宜。”
　　韩小舒应声好，把签名簿抱在胸口，从李维的身边经过，她想装作若无其实，可他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古龙水味道，让她很难忽视他的存在。

　　她忍不住侧过头看他。

　　李维突然卷起讲义，朝她的脑袋轻轻一打，“身高不够，拿腿来凑，你的动作这么慢，还不快点用跑的！”

　　坐在附近的学生，听到老师说的话，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维在课堂上，又是另一种样子。
　　他乐于跟学生互动，热情、活泼，有朝气，与私底下淡漠的模样，相差十万八千里。

　　韩小舒不晓得，哪一种李维，才是最真实的他。

　　她快步将签名簿送回去，这是拿来确定学生有没有来的证明，如果有人逃课，补习班会在上课以后，打电话通知他们的家长。

　　不过，即使有这样的措施，想逃课的人依旧会逃课。
　　一个人肯不肯定下心来学习，外在的因素关系或许有，但最主要还是看自己有无觉悟。

　　何宜生气地说：“今天逃课的人竟然有十四个，真不晓得这些孩子在想什么，都要升高三了，还这么混，本科考不上，准备去搬砖吧。”
　　韩小舒笑一笑，不出声。

　　为了考试而读书，其实是世界上最苦闷的事情，那种苦闷，就算有人愿意帮忙，也只是减轻了一点压力。

　　可是青春是那么宝贵，一闪即逝，总是有人忍不住放纵，不愿意将大好的时光，浪费在读书这么无趣的事情上头。

　　何宜话匣子一开，继续叨念着，“现在不用功读书，以后就知道要后悔了。”
　　韩小舒心想，谁说不是呢？

　　十几岁的年纪，可以说是人的一生中，最精采，也最贫瘠的时候。
　　前途无限，却一无所有。
　　想得通这一点的人，于是甩开想不清楚的，拿自己仅有的青春，去赌美好的未来。

　　何宜感叹地说：“你要好好地努力啊，千万别学那些人逃课。”
　　韩小舒轻轻地说：“何姐，你放心，我不会的。”

　　真是个热心的人，要不是她得隐藏自己的身分，否则她应该会跟父亲提一提，他的补习班里有这样的好员工。

　　何宜比着行事历，“再撑也就是一年的时间，忍一忍就过去了。”
　　韩小舒“嗯”了一声，“我知道。”

　　说是这么说，可她却忽然想起高中时的一位男同学。

　　那个实验班里的每个学生，都是所谓的佼佼者，然而还是有人没能撑过去。
　　有一个男同学，考完期末考后，独自站在顶楼很久，老师们好不容易才将他劝下来。
　　他被家长带回家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来学校。

　　终点即使近在眼前，可前进的道路上，总有人会倒下来，只要曾经见过沿途血迹斑斑的惨烈景况，就知道成功不是侥幸，得来有多么地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