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9、第四十四章 ...
-
眼泪这一刻毫无保留地淌了下来,我才知道原来分开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的重逢——邵元池,我曾经的婢女邵元池,现在终于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元池,你怎么就叫了……火儿?哈,火儿?”我泣不成声,竟有些语无伦次,“告诉我,一切?”说罢转头看着若水,等待她的解释。
元池什么也没说,只是帮我擦干了泪水,用晶亮的眼睛看着我,眼神很是清澈。“从我遇到她起她就是这个样子,不愿意讲话。我也找大夫来看过她,大夫说她发声是没有问题的,关键是她自己不想说。”若水淡淡地说。
“怎么会这样?”我有些难以置信,“当初,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就这么丢下他们不管的……”捶胸顿足。元池却双腿跪下,看着我,不停地摇着头,好像是在说,不怪你,不怪你。
我握住她的手,和从前那双熟悉的手一样。“元池,讲出来好吗?把你这些年的经历,告诉我,你知道的,以前在洛阳的时候,你总让我把一些不高兴的事情告诉你让我们共同来分担,现在,你不能做到吗?你的苦,不能让我和你一起分担吗?”
元池哭了,没有声音。我从未想过她是这样一个坚强的孩子,从小就被父母卖到叶家做丫鬟,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没有怎么打骂过她。如今,她受尽委屈,却只是这样无声地哭了。
我不禁要想,两年之后,为什么遇到的人都是这般苦难而又坚强之人?
“当时也是她来摘星楼做工,因不小心打湿了客人的衣服而被鞭打。我看着她一定很疼,但是她却一点声音也不出,也不哭,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于是,我就把她收做自己的婢女,取名火儿。火儿,是多么坚韧而美丽的名字。”若水笑了笑,饮下一杯桌上的茶。“这么久以来,她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身世,呵,她这样又怎么提?我也不会关心,见她侍弄琴还是一把好手,就让她专司我的琵琶了。”
琵琶——哦,那还是我童年的玩物了。幼时母亲为了培养我,琴棋书画都让我学,而我只中意棋和书,又以书为最。琵琶我倒是也弹过一阵,只是完全没有感觉,就搁置了。元池却一直为我保留着那把琵琶,还定期护理。
我笑了笑,泪水才刚刚干,脸有些火辣辣地疼。
“都忘了要给你弹琴了,火儿的事情,听完琴再谈?”若水说罢便讲琵琶放在双腿上,手指一挥,便有一种旷然的乐音飘出来。
顿时,我有些无法是从,双手抓着衣角尔后又放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就这么怔怔地,傻傻地,一直看着入情的若水,慢慢拨弄琴弦,她的脸,认真无比。
“那时我还小,洛苼也只是个小孩子。母亲每日,除了刺绣,便是拿出她那把珍藏多年的琵琶,弹着,弹着,弹给父亲听,也弹给我们听。”我缓缓地说,似还没从曲子的余韵中缓过劲来。“母亲弹得最多的,就是这首《广陵散》。古时候,一个造剑工匠被韩王无辜杀害,他的儿子聂政为了报仇,以泥瓦匠身份混入韩宫,谋刺失败后,他逃入深山刻苦学琴,十年成绝技再度混入宫中,利用弹琴的机会刺死了韩王,实现了多年的愿望,自己也为此而壮烈牺牲。《广陵散》,原本的名字叫《聂政刺韩王曲》。”
若水放下琵琶,用一种及其平静的表情看着我,“这曲子,是我母亲教给我的。”但是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母亲说,这是晋时的嵇康传下来的,这个故事,凄美而动人。士为知己者死,就如同那曲《高山流水》。我再弹给你听。”擦干眼泪又要拿起琵琶,我连忙阻止她,“不,不必了。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足够痛苦,为什么还要再找东西来增加我们的痛苦呢?”
接着,我们抱头痛哭。
一曲琵琶音,肠断何人知?
曾经梦过无数次的场景,今夜又出现了。母亲还是坐在那里给父亲弹着那首不变的《广陵散》,父亲还是端着茶杯,若有所思。我和洛苼正襟危坐。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家里的气氛都是这般古怪。
然后,有人来了,有很多人来了。官兵冲进来,把父亲带走了。那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只因为没过多久父亲就回来了所以也没有追究什么。现在我终于明了,原来是为了沈家的事情。
父亲,你和沈家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也和那帮人一样,做了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
元池毕竟是回到我身边了,哦,她现在叫火儿了。这名字真好听。
人人仿佛都有了归属,就似这曲《广陵散》,虽然嵇康演绎了千年绝唱,可是这传下来的残本,还是当年的那曲吗?还是他在断头台前弹奏的那曲吗?当然人人是希望它好的。
这就叫自欺欺人。
日子也就这么过了三四日,我也不得不离开摘星楼了。很多细软都放在客栈里,先不说安全问题,光是这几日的房钱……哎,日常琐事也总是避不了的。
向若水提了提开店的事情,她倒是热情万分,还拿出自己的体己钱给我做资本。火儿也一直跟着我,仍旧不讲话。
“诶……你这是干什么?”若水又把我按在梳妆台前。我对着铜镜左瞧右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她却说,“你这个样子,梳的髻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女扮男装的。”
我一下子胀红了脸:那前几日不是被人发现了?那我还女扮男装作甚?“出门在外的,总是男人好办事。”我没有拦住她细腻灵巧的手。
昨晚才刚下了场雨,淅淅沥沥的,倒不似长安的雨那么干脆。兰州的路面带着风沙,如今被雨水一和,便有些泥泞了,走在上面很是不舒服。在这种时候,最不想见的就是熟人,幸好没有碰到。
找铺子和进货都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必须从长计议。我们先回了客栈,付清房钱,哈,原来包房是可以优惠的……也不知在这里要住多久,就先订两个月吧。
“客官,现在眼看要打仗了,这兰州的人只有出没有进的,从没见过像您这样的。要不,您再考虑考虑?我也是为了您着想,到时候战火烧过来了,您的银子不是白扔了吗?”
我咬了咬嘴唇。战争,我不怕。毕竟,战争是最快的解决矛盾的方式,比起一群人在那里唧唧歪歪地谈判,我倒更佩服驰骋沙场的征夫们。可是到时候这里人跑光了,我要怎么办?
“那,就先一个月吧。不过如果没打到这儿来,我可要再优惠一点。”
“好嘞~”
给火儿换了身男装,教她怎么挺胸抬头,教她怎么用粗嗓子说话——噢,她现在不说话了。“元池,火儿,你,真的不能开口讲话吗?”我抓住她的手臂说。火儿比我矮一个头,身板也没我这么健硕,况且又是我多年的婢女,被我这么一逼,“小姐,小姐,你真的不要再逼元池了。我,讲不出声。”说罢便甩开我跑掉。
我追了出来,却人影也看不到了。我不甘心,又一条街一条街地看,又不敢喊她的名字,只是干着急。
又过了一个路口,还是没人。
“洛、洛芸……”
我站住了。多么熟悉的声音,在喊我,叶洛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