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先生》逍遥白云外

2、日报社新闻部

　　舒倾淋雨后的第二个早上，手机嗡嗡响了半天。床板要是有神经，估计早就被震麻了。

　　电话里是个甜软的女声，说话客客气气的，“您好舒先生，请问您今天还能过来面试吗？”

　　“什么面试？”

　　“不好意思，昨天夜里才给您发的邀请函……”

　　“我去！我这就去！等我啊！”舒倾翻了邮箱，看见邀请函之后激动的不得了，一个挺子猛地从床上起身，枕头旁边的感冒药掉了一地。

　　他隔壁铺的哥们儿直接在梦里被扯回来了，“这他妈大早上的你折腾啥？系花赶着上轿子嫁人？”

　　“去你大爷的！”

　　舒倾用了十来分钟洗漱，板板生生把头发拢了又拢。昨儿西装外套给人了，面试穿着一半儿也不合适，翻了半天，找了身休闲的衣服换上。

　　走之前到学校门口的打印店里又印了份简历出来。

　　那是封日报社发来的面试邀请函，日报社啊！这要是能成了……啧啧，回去能吹好大的牛。

　　他心里高兴，走路跨着步子，脚底下跟生了风似的。

　　昨天回去头疼得厉害，吃下药就早早睡了，差一点不就错过这桩好事了。打电话特意通知的姑娘肯定是人美心善，八成是个仙女。

　　到了日报社，在门卫处登了记之后才知道傻眼。

　　偌大个院子，里边停着好些辆锃光瓦亮的车，来来往往的人也都是西装革履。自己就穿了件白衬衫和发白的牛仔裤，手里拿着对折的简历……

　　下午日头晒得人有些眩晕，他看着喷泉，想洗把脸。

　　“哎小伙子！那可不能洗脸！”

　　舒倾停了手，拿出夹在膝盖间的简历往主楼跑了。

　　妈的真丢人！之前一直不信什么“出师未捷身先死”，没成想今儿这等破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而且自己还是死在大庭广众之下、死在一大堆人的眼皮子底下。

　　他按照邮箱地址乘电梯上了楼。

　　十二楼乌泱泱一大片人，全是穿着西装外套白衬衫，系着领带。

　　人事部的姑娘上前收走了简历，抚着折痕的时候皱了眉。

　　舒倾坐在椅子上，跟等死刑似的等着喊名。想都不用想，十有九点九九这份工作是砸不到自己脑袋上，不因为三本的学历，因为这身儿衣裳。

　　眼见着前面一个个的精神饱满的进去，满面丧气的出来。

　　算了吧，这些长得跟精英似的都碰了壁……舒倾起了身，往电梯间走的时候又听见了电话里甜软的女声。

　　“舒倾！”

　　“来了来了！”虽然没有镜子，但他能觉出来，自己那时候没控制住，肯定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黄鼠狼。姑娘说不上漂亮，但是看着文静。

　　一份简历被印成了好几份，面试间里的几个人上下打量了他，有的连简历都没看就在面前的本子上画了叉。

　　舒倾带着一脸的堆笑，糊里糊涂就把背的滚瓜烂熟的自我介绍念出去了。

　　“这简历上多少东西是在网上抄来的。”两个面试官小声交谈。

　　“谁管他得过几次小学的‘三好学生’？到公司来他‘五好家庭’都没用！”

　　那听着就是不行了，舒倾脸上都要笑僵了。

　　不行就不行，您倒是给个痛快话成吗？

　　又过了会，文静的姑娘敛了几个面试官面前的小本子，在一个夹子上勾勾画画，最后开口，“抱歉舒先生，您……”

　　话音未落，面试间的门“砰”一声被推开了。穿着西装的人昂着头抻了抻领带，“我赶回来了，面上几个？”

　　文静的姑娘伸了三根手指头，“梁主任，就……就三个。”

　　这个声音……不是昨儿在公交站牌遇着那“男保姆”的声音吗？舒倾干脆连堆笑都懒得了，两只手交叉着手指往桌子上一搭。

　　梁主任摆手，“喊下一个。”他绕了桌子，看着名牌底下压着的简历怔了一下，随后抬起头，看了看已经起身准备出门的人忙开了口，“你叫舒倾？”

　　“嗯？”舒倾乜斜他，吊儿郎当地站着。

　　“回去准备准备，明天入职。”

　　一面试官小声：“主任，他着装不整！”

　　“学校虽然不错，可专业课水平概述实在没什么亮点，成绩肯定不够凸出。”

　　“是啊，而且这简历也是千篇一律的那种……”

　　“行了，就你们这样能面上几个？”梁主任敲了敲额头，“我看外面就还十来个人，下个月任务吃紧，你们分.身去做？”

　　实际上他并不想要这个看着文弱却痞里痞气的男孩，不过昨天觉着心善……培养培养去做战地记者，应该挺不错的。

　　“……”

　　舒倾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肯定是昨儿帮了他老爹他心怀善念，想着“报恩”。

　　这不就是典型的狗屎运吗！

　　那又能怎么着，实习期间好好听话，实习完了手册上扣个大红戳，往后不愁找家小报社。舒倾出门前嘚瑟了，一晃脑袋，又打了个花舌响儿。

　　文静的姑娘看着梁主任嘴角的肌肉都抽了。

　　面试完舒倾长记性了，他老老实实去重新买了身西装，夜里学人家敷了个面膜，第二天早早起来，下公交车之后站在大门口拍打了半天的衣服。

　　门卫大爷多半也是个好调侃打趣的，他操着烟嗓，“小伙子，这院子里的喷泉可不能洗脸啊！”

　　后面走过来几个姑娘掩着嘴笑。

　　谢谢你啊，谢谢你全家！舒倾面上挂着笑，乖巧道：“知道了大爷。”

　　他是痞气，又贫又痞。

　　装乖的时候比谁都乖，使起坏心思又比谁都坏。梁主任在见着他温顺的一面之后马上就明白了。反正也不深交，在工作时间别整幺蛾子就行了。

　　舒倾是勤快，而且聪明，还能吃苦。三伏天气跟着老记着说走就走，暴雨天气出门也丝毫的不含糊。

　　报社当真是少有这么认真的实习生。

　　他能偷懒吗？那暴躁的梁主任好像在他身上安了监控似的，他一想偷懒，电话马上就响。于是上班嘴上抹了蜜似的，下班坐在宿舍的床铺上直揉脚，一边揉脚一边骂街。

　　主任器重他，整个新闻部的人都知道，但凡他交上去的采访稿，都是梁主任亲自过一遍再往上递交。

　　不仅主任器重他，主任的老爹也器重他。哪天忽然想到什么了，在家随意拿点儿东西就跟着车到了报社。

　　有时候拿两个鸡蛋，有时候拿一根香蕉的。

　　上了十二楼就坐在他旁边絮絮叨叨，同一句话可能说好几遍，反正就是从头到尾都乐得合不拢嘴，一直到舒倾出了办公室才肯罢休。

　　梁老爷子在家里常对着折叠好的伞乐呵，冲着保姆说：“我儿媳妇儿给的伞！”

　　多半年的实习期说过就过。这实习的几个月的确学了不少东西，和直系主任相处的也算融洽。

　　那是新一年的一月份，除夕之前，迷迷瞪瞪的梁老爷子踩着雪一路走到报社了。门卫认得他，也认得他手里那根拐杖，舒倾给买的。

　　舒倾去外面赶一个紧急采访时候被人强行推销的。

　　门卫见着一身雪的老爷子打了个喷嚏，然后很是殷勤地搀着他上了主楼的十二层。

　　拐杖戳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他走到舒倾工位旁边愣了神儿，“小……小舒呢？”又哆哆嗦嗦说道：“二儿子见不着……儿、儿媳妇儿也跑了！”

　　办公室的姑娘着急忙慌给主任打了通电话，梁主任沉着脸从社长办公室走回来，又是哄又是劝，梁老爷子总算是不嚷嚷了。

　　他心里烦的要命，这么看来，当初把舒倾留下来就是个错误，天大的错误。

　　老爷子执拗，在报社十二楼的新闻部守到后半夜，他看着脸上冻得通红的舒倾心都要碎了，“舒、小舒啊，我回去就抽他！你、你来年嫁过来吧……”

　　舒倾面上直抽抽。

　　风言风语不就这么传开了，报社里新闻部的下属不敢说，其他部门的主任可敢说。

　　“梁正，老梁叔这是给你物色媳妇儿来的吧？”

　　“小舒这孩子不错，灵头，带上个假发再涂上口红，娶回去算了！”

　　“怪不得你这么器重他，原来是早就……”

　　“……”

　　第二天才下班俩人就吵了一架，舒倾跑到主任室倚到门上，“梁主任，您跟老爷子都说什么了？怎么我就要嫁到你家去了？”

　　“他就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还我别当真？你当我愿意当真似的？你性取向我管不着，可别连累了我！你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说我的？说我是靠色.诱上位！这大高帽儿我可带不起！”

　　于是风言风语传的更甚了。

　　“梁主任跟实习的小舒……”

　　“什么？怎么了？”

　　“就是新闻部的梁正梁主任啊，跟他手底下挺好看那个小实习生……”

　　“女的？”

　　“女的传什么传！男的！我听说梁主任的爸爸都点头了！”

　　每每此时梁主任都尴尬的不得了，恨不得一巴掌把说风凉话的人拍到墙里去。先不说娶不娶的事，就说拿回来的采访稿，那写的都是什么东西，但凡给他改稿子就得秃一次头。

　　福泽庇佑，过完年回来新鲜劲儿就都过了，闲言碎语也几乎都听不到了。

　　这人类常常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比如说梁主任，全然把背的黑水抛脑后去了。不仅如此，还考虑着给舒倾转正。

　　他也没辙，要不是家里老爸现在念着舒倾不念着二儿子，他断然不会做出这等打算。

　　而且这小子已经把记者证考下来了，只待他来年六月份毕业之后转正，再找个什么借口把他扔到战地去。

　　……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着，除了偶尔强行到报社骚扰一番的老梁叔，其他一点波澜也没有。

　　转眼到了五月，麦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