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七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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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中堂只觉车顶晃悠两下，车里就多出个大活人来。长行猫儿似的灵巧地翻进车窗，半点没惊动车夫和随侍。
车厢里还有个随侍的丫鬟，猛然见到从天而降的大男人，发出一声惊叫；李中堂飞来横祸，然他见多识广，上下这么一打眼，即知长行非富即贵，绝不是那些个猖獗的亡命党羽；车夫听到丫鬟的叫声，早勒马停靠路边，随侍火急火燎地撩开帘子：“大人——”
长行张口欲言，李中堂先发声道：“无碍，一个小兄弟，同老夫开开玩笑。”打发下随侍，转头对长行道，“这位小公子这么急着见老夫，有何要事？”
李中堂气定神闲的模样倒衬得长行小题大做，长行尴尬地朝李中堂作揖，说道：“惊扰中堂大人大驾，长行实感惭愧，实在是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还望中堂大人海涵。”
车轮碌碌，继续行进。车马摇摇摆摆，长行站不稳当，一个踉跄，把住窗框。李中堂仔细端详着他，少年面容坦荡磊落，却行宵小之事，不明何意，暗中握紧口袋里的精致手\枪，面上平静道：“有何要事，但说无妨。”
长行眼睛尖，有点子风吹草动，逃不过他的眼神，见到李中堂此举，反倒松了口气。反清势力方兴未艾，这些个朝廷命官整日介战战兢兢夜不成眠，面对自己这样的不速之客，不戒备才奇怪，当下要跪，复想到自己如今已是端和王府的大阿哥，不好随意伏低做小，损了郡王爷的颜面，便生生止住架势，转而抱拳道：“晚辈斗胆，想请问大人，我们同日本的战况如何了？”
李中堂道：“朝廷大事，你个小娃娃懂个什么？”
长行垂眸道：“大人，晚辈曾随左宝贵总兵入盛字军征战朝鲜，总兵大人和杨副总兵均是在我眼前……”
此言一出，即便是用脚指头写“装”字都登峰造极的朝廷老油条，也不免动容，半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长行道：“晚辈依长行，是镇国公府的——”
话犹未了，长行自己住了口；李中堂转念，恍然大悟道：“你就是端和王爷新收养的大阿哥。”
“晚辈鲁莽，实是心焦如焚，不得已才惊扰中堂大人。”
李中堂朝小丫鬟挥挥手，小丫鬟如释重负，双手掩面，逃也似的下了车，然后令车夫将车停在路边不再动。厢子里，李中堂枪不撒手，另召唤长行坐到对面，说道：“大阿哥血性之人，老夫佩服。至于战事，老夫方才已同王爷细细商议过，大阿哥有心，不妨去问问王爷。”
思及左总兵牺牲前的长笑、杨副总兵奔北之惨烈，端和王爷却不解他的心结，一味堙堵，长行不禁酸楚道：“晚辈蒙王爷疼宠，锦衣玉食，不闻干戈，可我怎么能忘了战死异国的同袍，他们中有一些甚至还是孩子，被炮弹击中，身负重伤，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苦苦挣扎求死不得……”
长行眼眶湿红，字字匝地，连带着李中堂心头也涌上些不请自来的悲悯，眼前仿佛浮现出残肢殷血，缕缕殇魂，梦魇般纠缠着，因说道：“宫里尽是些击壤而歌，杵到了家门口儿才如梦方醒，”看向长行道，“战事就要完了，老夫奉了老佛爷懿旨，同日本议和去，明日启程，今儿个抽空子和王爷辞行。”
长行道：“您要去日本？”
李中堂道：“此前朝廷派了两拨人去，日方不接待，指名道姓要我这把老骨头——罢了，年纪一把，这裱糊匠的活，也没谁比老夫顺手，呵呵。”
长行咬咬下唇，唐突道：“您能不能带我去？”
李中堂一愣，笑道：“大阿哥真会说笑，郡王爷待您如珠似宝，哪里舍得您长途跋涉。”
“我——”
长行自然有私心，想去日本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舟水，自去年朝鲜战争爆发之前，他就再未收到过舟水的只字片语，转眼小一年，音信杳无，思之深切，若非不便，舟水绝不可能失联，若有不便，大抵是回了日本，在他父亲身边。
想来议和隆重，舟水的父亲也是一名高官，不知会否出席，不然日本虽说不大，却也百万者众，不啻大海捞针。
但这私欲不可明说，忽记眼前这位李中堂可是大名鼎鼎的北洋舰队创办者，有本而来，可穷同质，便冠冕堂皇道：“前年我在英国留学，学习轮船驾驶，长与日本学生发生冲突，他们同仇敌忾，对中国怀有极端恨意，张口闭口的‘击沉定远舰’，反观我们，自上而下，装聋作哑，粉饰太平，如今窗户纸戳破了，未必不好，没准是塞翁失马，也未可知。
“我想去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能造就出这一群……思想统一到令人胆寒的变态修罗。”
此番虽遮掩之辞，却也自心而发。李中堂撒开枪，转动指头上的绿玉扳指，喟然道：“天下大势，不仅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亦有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长行惊喜道：“大人，您同意了？”
李中堂笑道：“老夫同意没用，若能说动端和王爷发话，焉有不同意之理？”
长行打了蔫儿，偃旗息鼓：“王爷神仙下凡似的，素日又疼我，不瞒大人，早前儿我刚惹王爷气病了，此时去说，未免不知好歹，白得又怄出一场病，王爷身前儿的蛮儿姑娘非得打死我了。还请大人说情，有您做保，王爷不会动气。”
长行连连作揖，李中堂见过他不凡身手，此刻却畏惧区区一个女儿家，不免瞧着有趣，白须翘了两翘，笑道：“你怕那蛮儿姑娘，老夫就不怕了？不妥，不妥。”
长行瞧出中堂大人不烦他，当即蹬鼻子上脸，他生得娇贵，眼瞳乌亮油大，相貌自是比同龄的幼小些，撒娇耍赖的信手拈来，甜着嘴儿也不为过：“就这么定了吧，我知道，您顾惜王爷得紧，他再病了，您也要打我不是？”
说罢不待李中堂回复，掀开帘子吩咐车夫道：“调头，回郡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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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