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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君子好逑 ...

  •   纪东亭觉得挺费解的,他最疼爱的儿子竟忽然对他说起要在京都谋个职位,他儿子原先对这些颇不上心,也不求上进,现在忽然转了性子,纪东亭虽奇怪,但心中高兴,只是儿子最近在亲事一事上太过散漫,那天据说还让张家小姐空等颇久,便开口训斥道:“马上就过三个月了,你再不娶便得等上三年,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爹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都生了你跟婻慈,赶紧给我选上一个,我看这张家小姐就很不错,不如为父做主,上门提亲?”
      繁生不听,执意要先在禁军武官上谋个职位,可他父亲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板上钉钉的事,纪东亭做得来宰相,自然难以蒙混过关,可繁生又不好明说他一心想讨份差事的真正缘由,只得道:“还是等守孝期过吧。”
      纪东亭薄幸,但也欣慰儿子注重孝道,只得无奈。
      那边纪东亭很快给繁生在禁卫军谋了个郎将位置,繁生本就懂武,倒也说得过去,于是好几日便在皇城周围熟悉事务,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应对,待得一切安稳步入正轨,繁生终于又去找了平安。
      繁生站在院子口,听平安教孩子们读书,是一篇关雎,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花问:“先生,只有窈窕淑女,才能被君子求娶吗?”
      “那可不,所以你这样长得丑又凶的,肯定是嫁不着君子的!”旁边的阿虎说。
      小花瞪着阿虎,甩着辫子,牙咬的紧紧的,平安摸摸她的头,道:“书上所说,未必是真的,萝卜青菜,也各有人欢喜,当朝天子不还娶了个男人?非是窈窕淑女,可还是会找到良人的。”
      “可据说薛贵妃长得倾国倾城,比后宫女人貌美不少呢!”阿虎似是存心同小花过不去,又泼了冷水。
      “去去去,好看不好看你说了不算。别皮了,到时候真遇上一个把小花夸做天仙一样的人,你上哪跳河去?”平安扯扯阿虎的小红脸,调笑道。
      繁生在一旁看着,也想起他们先前在“痴人谈天”,似乎也学过这么一篇诗歌,当时也有人问了同样的问题:“君子只求淑女吗?”
      平居乐是当真有学问的,说不来平安这样没皮没脸的话,道:“此逑虽非彼求,但才子佳人乃是典范。”平居乐向来正经教书,同平安性格大相径庭,那次倒舍得开起了玩笑,“可你们瞧,你们师娘还不是嫁给了我!”
      师娘其实长得并不非常美丽,甚至都不如繁生二娘,可在有的人心里,那必然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繁生想,倒果真是如此,好不好看,并不是谁都说的算的。
      繁生在院子口静静等到他们放学,平安自然早就看到了他,也就装作没见,不主动搭话,而繁生先前见到的那个帮平安递木牌的少年,竟也没走,留在院子里,帮着平安收拾书本,繁生走进来,嘴角扬起阳光笑意,道:“平安,我来了。”这样的笑容,曾是平安最爱的表情。
      平安叹了口气,对少年道:“念儿,你先回屋去吧。”
      少年点点头,脸上是同龄孩子里少有的沉稳,也不多话,进屋去了。
      冬日里天黑的很快,这会儿天已变作深蓝,繁生说:“我在禁军处找了个差事,这些天回回都要早起。”他见平安不说话,便兀自接下去,“若不是天天巡逻,我还不知道王宫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小道,你见没见过陛下的步撵?那真是要多气派有多气派。”
      四周已然全黑,寂静的世界里,似乎就只有他们两人,平安稳住自己要不听劝躁动起来的心,淡然道:“哦,听来很好。”
      繁生好似丝毫听不出平安语气的敷衍,仍就说个不停:“是呀,我那日还见着了薛贵妃,虽只远远看了个背影,那可真是……一身白衣,翩然的好似画里头出来的。对着这样的美人,也难怪圣上力排众议的立妃,又罢黜了刘宰相,让他一贬再贬……”
      “纪公子。”平安出声止住他,提醒道“已经很晚了……”
      “已经很晚了,便留我吃个饭吧,这几日少歇,饭都没能准时吃。”繁生搓着手,语气放轻放柔,尽量表现的委屈,都叫上纪公子了!繁生心里愤愤的咬牙。
      平安叹了口气:“都是乡野间的粗茶淡饭,纪公子怕是不能吃惯。”
      繁生赶忙摆手:“不碍事不碍事,这偶尔也需要换换口味的嘛。”
      平安最后还是让繁生进了屋,辛念正坐在床边温书,听到平安他们进来,站起来:“先生?”
      “纪公子要留下一同吃饭,没事,你继续看着,我去多做些菜。”
      繁生目送平安进了旁边小间做饭,虽也想一同跟着去,但到底知道自己斤两,再者厨房间窄小,也不能做些什么……便凑到“念儿”旁边,看他竟已在看着些政治军事上晦涩难懂的书籍,不觉肃然起敬,问:“你叫什么?”
      少年抬头看了看他,眼里有着丝不似少年该有的冰冷,语气倒很客气:“辛念。”
      哦,也不知是否就叫这个,姓也少见,长得也很好看,浓眉大眼白白嫩嫩的,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繁生心中嘀咕,又继续问道:“你现在住在平安这?”
      “恩。”少年点头,“我无父无母,先生好心捡了我,教我读书写字。”可他说话动作,都像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繁生心间纳闷,却不能逆了平安的意,心想大不了之后好好将他打听一番,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平安就端上饭菜来,真都是些野菜粗饭,平安并未刻意逢迎,也正合繁生的意。
      饭间也算得上宾客尽欢,繁生努力讲些趣闻,平安从未见他这般多话,而繁生这样三番两次的找来也让他惊讶,他本觉得自打三月两人不欢而散,没有自己死皮赖脸,繁生也定是不爱搭理自己的,也犯不着矫情的真讲些从此不相往来的话,彼此心知肚明就好,可繁生又找来了,还同以前似乎,不大一样。
      平安稍微一想也有些明白了,到底还是怪自己不好,没有摊开说清,繁生从来说到做到,四年来也不过是为了一个赌约委屈自己,那现在,也只能是为了这个赌约了吧,这样想着,平安又觉得自己其实眼光挺好,这人一直是在努力的,只是你不够好,他爱不上你。
      吃完饭,平安送繁生,入了夜的冬日显得更为寒冷,繁生将手缩进袖口,哈着气,跺着脚,繁生见了,拉过他的手,捂在手里,平安一惊,本能的想挣脱,往常冬日,虽也有过这样的场景,却也是他没脸没皮的硬把自己的冰手塞过去。
      赶紧说清楚吧,平安想着,正打算开口,却听繁生道:“你先别说话,先听我说。”他将繁生的手按在心口的位置,诚恳道歉,“对不起,那次是我不好。”
      平安摇头,笑了笑,只是嘴角有些僵硬,他道:“你并不需要道歉。”你已经够好了。
      “要的。”繁生焦急补充,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恳切,他问,“我们的约定,还作数的吧。”
      平安有些哑然,又有些好笑,明明该是最不想它作数的人,为何要用这般被抛弃似的语气说话,他于是笑笑:“不用作数了,纪繁生,我放过你了。”从此男婚男嫁,各不相干。
      可繁生非但没有放手,还抓的更紧了些,他对着平安的双眼,认真道:“纪先生教导过我们,出口的承诺,就该是一辈子,我输了,这是赌注,就是要一辈子。”
      平安见他搬出家父,可心中只剩下嘲弄:“可是纪繁生,这赌注我不要了。”
      繁生瞪大双眼,眼眶红红的:“你当日里不是这么对我说的,你说,虽不能有三媒六聘,却不许反悔,要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平安,我喜欢你。”
      这是纪繁生第一次对平安说喜欢,那些话语过了五年多竟还被人记着,一分不差,可平安望着他的眼里没有半分的动容,他说:“纪繁生,你最喜欢绿色,最讨厌黑色,虽不挑食,但肉总比菜爱吃,喜欢杏花楼专产的女儿红,偏爱卢家酿的竹叶青,你每次从宰相府到城北,总会路过张老汉的面馆,因为你觉得他女儿张喜鹊长得好看,你尝遍山珍海味,却钟爱赵婆婆的路边烧饼,你虽出生在夏天,却喜欢冬天,厌恶艳阳,因为你喜欢下雪,讨厌出汗,你偏爱梨花,不爱牡丹。你瞧,你喜欢这么多的东西,可这些东西里,从没有一个平安。”
      纪繁生呆呆望着平安,被堵的哑口无言,来的时候的骄傲自信,瞬间被击垮的一丝不剩。
      回去的路上,繁生对自己说,你看,他知道你所有的欢喜厌恶,可你对他的喜欢,他一丝一毫也没能瞧出,那你有什么资格说喜欢呢。
      清冷的街道上,繁生穷尽自己的心力去想出平安的那些喜恶,却只能答出一个纪繁生,还是曾经喜欢,现在厌恶。
      繁生走在风里,第一次觉得,冬天是这样寒冷,旁边有人推着车过去,忽的停下,靠近过来,喊道:“呦,纪少爷。”
      繁生回头,认出是卖烧饼的赵婆婆,便很努力的扯嘴笑了笑,赵老婆子从车上炉子里拿出一个还热乎的烧饼,塞到繁生怀里,说:“这是今天最后一个了,您平日经常光顾,这个就送给您了,天冷了,大晚上的,早些回去吧。”
      繁生先前在平安家并没吃多少,可手上握着热腾腾的烧饼,却第一次下不去嘴,他对自己说,纪繁生,你瞧,平安一点儿也没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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