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浮士德》Yosii

87、八十七 伏法

　　图蒙大殿下需要用三天的时间来准备，袁麟决定先完成杜予索交待的另一项任务。
　　胡小蝶拿到的信封中，装着一枚钥匙。沈店长照旧把居奇交给卢钦，自己和袁麟一起，带着胡小蝶依着信封上的地址，来到另一座城市。他们如同旅游般，乘坐公共交通到那附近，之後步行穿过长长的巷子，来到一所老房子前。
　　认真辨认过门牌号，袁麟点头确认。
　　沈轻州摸了摸面前的门。很古旧的门扉，没什么尘土，也不像年久失修的样子。能看到里面是座狭窄的院子，正对着一间小屋。
　　“这是啥意思？送给小蝴蝶一所房子来继承吗？”沈轻州很奇怪。
　　小蝴蝶才是一头雾水。“我不知道阿。”
　　她拿着钥匙，打开院门。那所小屋的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带着吱呀声打开了。
　　推开屋门的一瞬间，沈轻州睁大了眼睛。房间中摆放着简朴的木制家具，桌椅、书柜、多宝格，还有不远处的床榻……这里的布置，自己曾见过的。就在凤凰屿，和那间密室一模一样。
　　“这是……”他扭头看向袁麟。
　　“一样的。”袁麟表示肯定，他伸手按了一下小姑娘的肩膀，“胡小蝶，这是汪昀的住所，杜予索的老师。”
　　“他把钥匙给我，是想说，”小蝴蝶的声音微微一顿，“他的老师就是我父亲？”
　　杜予索没有直截了当地公布答案。因此这个问题，谁也无法回答。
　　“这里会有什么线索吗？”沈轻州打量着书桌和柜子，上面摆着些书本纸页。其中最格格不入的是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胡小蝶也注意到它，率先拿起档案袋，里面装着几张纸。是被手机照下来的文字，打印出来，放在袋子里。
　　袁麟和沈轻州凑过去一起看。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日记，字迹娟秀，口吻也是出自女子，记述自己的友人携妻来访，表达了他们对于Y省环境的喜爱之情。日记中提到，友人之妻即将临盆，考虑未来在这里定居。
　　胡小蝶看了看日期，依然不能确定，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年月。
　　她摸了摸鼻子。“……或许是吧。”
　　“看这里，”沈店长指着纸页边角的一个特殊符号，“这是云汀阁的标记，是阁里的资料。写日记的肯定是妖族，才会被封阁主收录。至少这是个方向，如果你想查，不妨再找找人间界的资料。万一有什么发现呢？”
　　“嗯。”胡小蝶攥住手里的纸，心中也有了主意。
　　袁麟问她：“如果事情真的是我们所想的那样……”
　　“那就是找到了我的来路，仅此而已，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小蝴蝶十分淡定地表示，“至于今後的去路，该怎样还是怎样。我始终是浮士德的一员，老大你要给我发工资的。”
　　本意是想探听探听她会不会对始终缺席的父亲心怀怨恨之类的，结果被岔到发工资上来，显然小家伙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想公开，袁麟只好随她去了。
　　“好好好，发发发。”他拉过沈轻州的手向外走，“我们去找找晚餐吃什么，一会给你地址，你自己在这看看吧。”

　　大妖与人类不同，他们想要监督一秤天心，可不需要把自己整个投进去。三天过去，在图蒙大殿下的要求下，简奇带着所有人——包括十三裁决团——作为见证，亲眼看到从他身上逸出一层淡淡的影子，被吸进一秤天心。而他作为陪审的要求，也得到了全票通过。
　　图蒙站在一秤天心面前，注视着那件至宝，终于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得偿所愿的微笑。
　　从另一份意志那里，他同时感受到了喜悦与平静。并不矛盾，都是那个人类带给自己的，无比鲜活的感觉。
　　至于这位大殿下与杜予索的关系，大家都默契地不去八卦。杜予索和图蒙都算是身入一秤天心，听说他们身边还有许多其他朝代的人，这就意味着，不会有死亡将他们分开了，彼此都可以长长久久地陪伴。
　　自此，生活重归正轨。
　　柴米油盐，向客人介绍产品，定制刻章，再加上浮士德时不时接到个任务，寻找阿猫阿狗，或者查查网上爆出的某些奇怪现象之类的事情。这才是他们的日常。

　　至于改版後的一秤天心後何时上线进行第一场审判，很快就迎来了机会。并且还不是什么小偷小摸的存在，而是一条久违的大鱼。
　　这天，袁麟接到白群遣一条小鱼送来的口信，让他们立刻前往灰渊，如果可以的话，沈店长最好也一起来。
　　“好，我们马上出发。”
　　沈轻州直接从居奇开了条通道，带着袁麟和阿修，跟着那条小鱼来到灰渊。在一片山石嶙峋的洞穴附近，一袭红裙的少族长正等着他们。
　　“你们来得好快！”白群十分惊喜，立即向他们说明情况，“我在整顿族群聚居地的时候，意外发现了那条黑鲤的气息。”她眯了眯眼睛，“上次是我的失误，让它跑了，这次特意请来袁哥还有沈先生，想必那家伙就跑不掉了。”
　　她翻手，露出一枚黑色的鱼鳞。阿修动动鼻子，回忆起那条鲤鱼的味道。果然，从那洞穴的深处，隐隐约约传来一丝相同的气息。
　　“错不了的，那家伙被我拔掉鳞的地方还没长好呢，”白群抬起手，在空中虚虚画了个圈，“我没敢惊动它，应该就在这里面的某处。”
　　“那我也可以参与参与了。”沈轻州深吸了一口气。
　　那两年双腿无法动弹的绝望，是穷尽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梦魇。多少次从噩梦中醒来，自己的双眼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即使苦尽甘来也不能遗忘那些痛苦的日夜。此刻，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他必不能再让那家伙逃脱。
　　如同知道他的想法，袁麟攥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我们一起。你把它困住，我来抓。”
　　“朕也要去嘛！”阿修嘿嘿笑起来，“抓鱼阿，朕最喜欢了！”
　　白群幽怨地看它一眼，默默挪开两步。“那条鱼有办法破开空间逃走，我自问能耐不足，不能抓住它，就只好请你们来了。沈先生你是破界者，比它要厉害多了，你可以确保这里的空间，不受它控制吧？”
　　“当然，”沈轻州平平举起手臂，“我一定会尽力的。”
　　随着他的动作，从周边比较远的地方开始，空间被一片一片锁定，加固。有了破界者插手，方圆百米的空间都不能再轻易打开一丝缝隙。这里成了一座牢笼，由破界者构筑出来的，看不见却坚不可摧的牢笼。
　　袁麟深深看了眼身边的人。那些令小州难过的与令自己悔恨的，毁灭与灾难的过往，都将随着自己今日的归来而彻底告一段落。
　　一定要做个了结。
　　“宝贝儿你在这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注意安全。”沈轻州没有去看那黢黑的洞口，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袁麟，要他向自己保证。

　　袁麟打了个响指。
　　一层黑色的火焰应声从他脚下铺开，无声而危险地一路烧灼，迅速消失在洞穴深处的黑暗中。阿修甩着尾巴一马当先飞进去，跟着它的鼻子去找那滑不留手的猎物。
　　制裁者压倒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袭来，黑鲤鱼一惊，下意识地想要逃。可它马上发现，周围的空间和以往不同，仿佛被冻住了，纹丝不动。没了利用空间逃脱的可能，自己已经无法离开了。
　　一直以来都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似乎冥冥之中，在等的就是这一天的到来。
　　鲤鱼安静地潜伏在黑暗中，在它周身凝结出层层叠叠潮湿的水汽。这是它的杀手锏，也是曾经让沈轻州再也不能站起来的方法。
　　阿修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比原先更加凝实的水汽。战斗已经打响，不同寻常的征兆就是危险的象征。一条鱼，还是被关进鱼缸，动弹不得的鱼，面对的可是猫科动物，也该让它知道知道，来自血统的压制了。
　　阿修身上的妖族气息陡然间冲到顶点。作为袁麟的契约妖兽，它为自己的血统骄傲，一旦放开力量，光靠威慑就能搞定大半妖族。这次，也不会例外。
　　鲤鱼勉强克制住瑟瑟发抖的本能，纠集那些水汽，去包围那天生的死敌。
　　就在它感到自己即将成功的那刻，黑色的火焰悄无声息地从地面暴起，化作一条燃烧的锁链，从它的嘴里钻进去，再从腮钻出来，首尾牢牢栓在一起，将它锁紧，狠狠掼在地上。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它左侧的鱼鳍附近，非常明显地缺了两片鱼鳞，伤口翻着白色的肉。
　　下一秒，阿修和袁麟同时出现在黑鲤鱼的面前。他们两个合作默契，一语不发就完成了一场绝妙的声东击西。有破界者的技术保障，没费丝毫力气，简直是手到擒来。
　　毕竟，再厉害的鱼，被打回原形，也不过……就是一条鱼。
　　袁麟居高临下，冷冷看着黑鲤。
　　“自己犯的罪，总要承担後果的。”

　　杜予索接管一秤天心後的第一场审判，就是黑鲤鱼伤害沈轻州一案。
　　对于人间界和异界来讲，这都是一件大事。能来旁观的都来了，除了浮士德，其他人等包括想要了解一秤天心更新後好用不好用的曲所长，研究所隔壁诊所的乔程和宁谦，穷曲楼的几位老师和学生代表，云汀阁阁主封肆本人，当地水族的大佬成溪，特意从凤凰屿赶回来的乌亭和戚松，关家如今的家主关严平，以及始终关注人类与妖族之间复杂关系的岑主席，都特地派遣林明一前来了解审判情况。
　　“审判开始。”简奇彻底接替自己的父亲，成为审判长。他注视着上方的一秤天心。淡金色的光芒平和温柔，似乎代表着真正的光明与力量。尽管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变化，可在场的每一位都知道，它已经脱胎换骨。
　　“审判长简奇，到场。”说完，他看向周身数十米高处围成一圈的光团，“十三裁决团。”
　　隐没在光团背後的十三个声音同时答道：“在。”
　　“图蒙大殿下。”
　　“在。”图蒙站在距离一秤天心很近的位置，他的眼中只有那架金色的至宝。
　　“受害者，沈轻州。”
　　“在。”沈店长感到袁麟悄悄伸手过来，捏了捏自己的指尖。不用紧张，他在这样告诉自己。
　　“行凶者，黑沅。”
　　被黑火变幻的锁链牢牢锁住，黑鲤鱼并不应答，只微微动了下尾鳍。
　　“制裁者，袁麟。”
　　“在。”
　　“行凶者黑沅，”简奇向众人描述案件，“听从主人关寅川的命令，为阻止受害者沈轻州行动，利用自身妖力，致使受害者双腿瘫痪长达三年之久，造成受害者身体与心理上的伤害，情节恶劣，不思悔改且在逃多日。受害者与行凶者同在，现交由一秤天心审判。”
　　众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到金色的至宝身上。
　　简奇伸手轻轻一点。沈轻州忽然就发现自己轻飘飘地飞在半空中，正向着一秤天心一侧的天平飞去。天平在视线中不断变大，也可能是自己正在变小？总之这感觉很是奇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袁麟。
　　袁麟始终在看着小州，立刻点头，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表情。
　　黑鲤鱼同时被简奇点到另一侧的天平上。双方同时就位的那刻，沈轻州看到自己头顶上的七枚指针和七颗星星开始移动。它们移动得越来越快，沈轻州隐隐觉得，它们似乎正在进行某种复杂的计算。
　　过了也许有两三分钟，它们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简奇渐渐拧起眉头。这个样子的一秤天心是不是真的损坏了？要知道，在以前，它从来不需要进行这么长时间的判定。再过片刻，旁观者们也忍不住交头接耳。
　　“它没有坏。”说话的是图蒙，他平静地说，“等着吧，你们会大吃一惊的。”
　　有了异界的大殿下保证，现场再度安静下来。
　　又过去了至少五分钟，一秤天心的指针与星星才终于停下来。紧接着，无数淡金色的光芒从至宝身上散出来，在空中洋洋洒洒写了长长一篇文字。众人定睛一看，是黑沅过去替关寅川做下的无数犯罪事实，一桩桩一件件，全部详细列出。
　　四下里一片静谧，落针可闻。所有人都震惊了。
　　一秤天心的审判，不仅针对受害者，甚至还把行凶者以往的犯罪行径一一暴露在众人眼前。
　　“关寅承果然是被你们害死的！关寅川那个混蛋！”关严平忽然指着其中一行，跳起来。
　　林明一摸着下巴，暗自思忖，自己该做点什么。
　　在文字的最後，金色的文字组成一行字样，是对黑沅的最终审判。

　　「判行凶者黑沅全身瘫痪，并死于极原冰刺之地的万顷幽渊」

　　金色的字样化作一道道流光，利箭般扎入黑鲤鱼身体。鲤鱼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再也不能动了。这句全身瘫痪的判决，即刻生效。
　　一秤天心之侧，大殿下笑了起来。
　　他的胸口被一种名为骄傲的情绪填满，温暖又热切。这一回，再不是由于他本身的高贵与强大而生出自傲，而是为那个年轻人而骄傲。他值得自己为他骄傲。
　　在这场审判中，尽管没能看到杜予索的身影，可自己的意志能够时时反馈回信息，告诉自己对方正在做着怎样的努力。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他们。这就是那个人类希望看到的审判，也必定会一步一个脚印，走向他希望看到的世界。
　　什么是未来？
　　在这条路上，自己将始终伴他左右。这就是未来。

　　袁麟带着沈轻州亲自押送黑沅去往极原，执行判决。
　　极原的冰刺之地，本就是环境险恶的流放地。这地方终日严寒，没有任何妖族居住，比起南极来也不遑多让。当初黑鲤鱼特地逃到这附近，才免于被白群所抓。在这里兜兜转转了多日，它悄悄转移到灰渊那复杂多变的洞穴里，始终没敢在其他妖族面前露面，甚至在所有异界融合为凤凰屿的时候，它都不曾离开。
　　胸前火红色的晶石项链让人类免于寒冷的侵袭，行凶者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我们有句话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相信关寅川那个罪魁祸首也不会有好下场的。”袁麟语调冰冷，“简奇连同伊上，在金扬莎菊和千羽发布了联合通缉令，搜寻关寅川的一切踪迹。还有，作为一个人类，他涉嫌谋杀关寅承，林明一已经将他的事情上报给岑主席，主席为他特批了通缉令，现在在人间界，他可是个在逃杀人犯。”
　　鲤鱼转着眼珠看他一眼。由于一秤天心判处的瘫痪，它可以正常呼吸但是无法说话。不论何时，它都没有在人前说过一句话，谁也不知道它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
　　“下辈子不如改邪归正，再找个好主人吧。”说完，袁麟一挥手，将鲤鱼打落到幽邃到深黑色的万顷幽渊中。
　　沈店长的眼中，黑鲤的身影正在越变越小。他忽然叹了口气。“现在想想，如果当初我不是坐在轮椅上，恐怕你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头找我吧？”
　　面对这道送命题，袁麟心里一梗，却并不打算骗他。“我不否认。如果你那时安好，我恐怕还是会离开你。”
　　“这话听着就让人不开心，幸好只是个假设。真实的才像是注定好的。”沈轻州笑了笑，摸到袁麟的手，和他十指交叉握到一起，“当初在镜儿城的一镜里面前，我看到过自己的许多结局，各种各样，有一般的，也有很糟糕的。”
　　袁麟心口一跳，安慰地凑到他唇上亲了亲，又将人搂在怀里。
　　胸口的晶石紧紧相贴，一团暖融驱散身边刺骨的寒意，在无尽的天地之中，这个拥抱是如此真实。两人同时看向脚下这近在咫尺的深渊。他们的命运也像是如此，但凡走岔一步，便如堕深渊，毕生错过。在这一刻，他听到自己的宝贝说：
　　“——万幸的是，现实中，我正在经历的这一个，就是最好的结局。”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