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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

  •   这年大概是司天台最为忙碌的一年,司天监已经三天三夜未曾回家了,每天忙得脚下生风,嘴角生了一溜的水泡,连如厕的时间都恨不得省下来演算。司天台里到处都堆满了草纸和文书,司天监带领一群人就坐在纸堆里卜算推演,他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打赌,这里坐着的是举国上下最期盼国泰民安的一群人。

      每晚夜幕降临,京城里闪烁着万家灯火时,司天监就带着司天台的一群老老少少登上位于城西南的观星楼观星,假如这时候有人恰巧从观星楼下经过,也许他的头发或是衣袍会被从天而降的不明液体沾湿。

      假如他还有兴趣嗅一嗅被淋湿的地方,大概会闻到……深沉的苦涩和绝望的气息。

      从天而降的水,是司天台上下几十口人的泪。

      那五颗星星啊,求求你们不要再连在一起了,南方那颗突然变红的星星啊,求求你变回原来的颜色吧,月亮啊,求你好好的露一次脸不要再被什么黑斑挡住了,那些满天乱飞的彗星啊,求求你们等我们这群人都寿终正寝了再飞吧……

      这日清晨天刚亮,刚刚年满二十的司天少监李铮就已经穿戴整齐,束好了冠,手捧一叠誊抄着整齐小楷的书卷在宫门外候着了,离开宫门还有一刻,把守宫门的侍卫便和他闲聊道:“今日怎么不是司天监大人过来了?”

      李铮抬起袖子揩了揩额头上的虚汗,脸色发白答道:“大人操劳过度,病倒了,今日便由在下代劳。”

      侍卫看他这幅战战兢兢的样子,忍不住好心提醒道:“大人可是早上走得急没来及出恭?若要如厕去那边便是,我们往常也是在那方便的。”

      李铮摆手道:“多谢多谢,在下并不想如厕……只是,略有些不适罢了……”

      侍卫闻言答道:“那大人可要保重身体,若是大人也病倒了,这紧要关头,陛下可每天都盼着司天台的好消息呐……”

      李铮心里“咯噔”一声响,暗骂一句:好消息又不是田里的韭菜,哪还能能一茬一茬地冒出来,司天监这个老不死的,自己怕被皇上一怒之下砍掉脑袋,就故意装病不来面圣!可怜自己年纪轻轻,满腹的才华还没来得及尽情施展,而且才刚刚成家,连小娘子的被窝都还没焐热……

      想着想着,李铮的思绪越飘越远,微微泛白的天际还有几颗黯淡的星星在晨光中挣扎着,不知是象征着何处的悲欢离合,生死祸福。

      “咔——”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推开了,两位侍卫收了脸上的笑容,挺直脊背一动不动地持剑站在门两侧,身上沉重的铁甲在晨光中反射出冷冷的白光,李铮下意识拿手挡了挡眼睛,直到看到了身后渐渐向大开的门口聚拢的人群,才反应过来,恭恭敬敬地捧好了手里的书卷,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抬腿跨过高高的门槛,快步向门内走去。

      司天监昨日嘱咐了他,要在别人的卷宗奏折都还没来及呈上去的时候就抢先把自己手里的呈到御案上去,这样那些乱七八糟的民生刑事财务都堆在了上面,糟心的事儿一件一件看过去,再看什么五星连珠荧惑守心,也就不那么容易生气了。

      就跟他当年还是司天台生员时,每次都要偷偷把自己的功课压在同僚的最下面,是一个道理。

      这么想着,李铮扶了扶头上的冠,脚下的脚步又加快了些,立志一定要把其他人都远远甩在身后,若不是担心失仪,他甚至都要一路小跑起来了。

      然而身后有个“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像是黏在他的背上,怎么也甩不掉,好像……还越来越近了。

      李铮心下着急,忍不住就回头看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就把手里那些宝贝书卷都抛出去了。

      他担心自己殿前失仪,因为在司天台几天几夜不曾沐浴换洗衣衫,还连夜从城西南的观星楼赶回了城东北的家里洗澡,一路急急火火冲回去,还得一边留神天上的星星,连临到家时隔壁府上的老王从自己家围墙上摔了下来都没注意到。

      可这个人倒好,穿得一身破破烂烂的短衫,没束发没带冠,一双破靴子上沾满了深色的污渍和黄土,踉踉跄跄地往前小步地跑着,看起来还有几分吃力。

      原来还有比咱们司天台过得还不容易的人啊……李铮这么想着,心里不由得起了些恻隐的念头,侧过身子贴着宫墙站住了,让这个邋遢人跑到了自己的前边去。

      可这人似是有些体力不济,刚刚跑到李铮面前时,却是一下扑倒在了地上,“砰”的一声,地上的灰尘都飞起来一丈高。

      李铮愣了愣,看了看双手捧着的书卷,正在犹豫是扶还是不扶,却突然感到脚腕被人用手牢牢扣住了,低头一看,那邋遢人一张不知几天没洗过的脸上满是恳求的神色,整个五官中只有那一口白牙看得还清晰些,此时却也是在齿隙间淌着触目惊心猩红色血液。

      “大人……大人……武陵军……锦城没了……”

      “啪”的一声,记满了五星连珠、荧惑守心、金星凌日的书卷落在了地上,一滴猩红的血液恰好滴在雪白的宣纸上,在整齐圆润的方正小楷上晕开了一个铜钱大小的圆圈。
      -

      “师傅,您看这些肉干咱们拿回去用不用得上,还有这里有一小袋笋干和木耳。”阿渔手里拎着两个布袋,从一间民宅里走了出来。漆得乌黑发亮的两扇大门上贴着两张拿着大刀方戟的门神像,门外一棵刚刚高出院墙的枣树,枣子红中还带着些生涩的青涩,还没到完全熟的时候。

      胡师傅掂了掂他手里的袋子,道:“这肉干倒还行,笋干木耳你要是自己想吃便拿吧,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阿渔应了一声,便把右手的布袋随手抛在了一边,笑道:“现在倒是有得挑了。”

      胡师傅低着头看着脚边布袋里的粮食,雪白的大米从指缝间哗啦啦地流下,这几袋粮食该有五六石重,够一户五口之家吃上一季的。

      “师傅,我来扛吧。”阿渔说着,蹲下身去便要扛粮食。

      还没来得及伸手,一旁的巷子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一把把粮袋抱进了怀里,像是怕阿渔跟他抢似的,满脸堆笑道:“秦掌勺,我来我来,这种事情怎么能劳动您!”

      竟然是上次发疯的那个汉子,比起抢饭那次,他现在瘦得已经脱了形,受过烫伤的脸上伤疤还没痊愈,看着很是有些吓人。他一弯腰,裤腰袖子里藏着的那些从人家家里搜出来的金银器物,散碎银子都掉了好些出来,他也不去捡,反倒是双手还紧紧抱着那袋粮食,护得和什么似的。

      阿渔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胡师傅道:“师傅,这……”

      胡师傅扬了扬下巴,道:“由他去,咱们走。”

      汉子乐呵道:“您尽管去,我保准帮您全搬过去,只要掌勺到时……”

      阿渔点了点头,便回头又捡了那个装笋干木耳的布袋回来,抱在怀里跟在胡师傅身后向着巷子的下一户人家走去。

      巷子口一摊深棕的血渍,阿渔伸手搀了胡师傅一把,两人目不斜视跨了过去。

      锦城与京城一衣带水,论繁华自是比不上京城,可这城中房屋也是鳞次栉比,家家户户房顶上都盖的是锃亮的新瓦,屋院围墙旁常有青翠的果树枝条探出来,有的还挂着果,每隔几条巷子就有一口水井,透亮的井水里倒映着城市上空的蓝天和偶尔飞过的几只飞鸟。

      阿渔在这城中转悠了半日,见人人家中都有余粮,庭前屋后都有果树菜田,盐罐里有白花花的盐,铁锅锅底油亮没有一点锈斑,便知道这些人家都是及其殷实的,平日不缺吃喝。

      只是这往昔的和平安宁,如今却都沉默得像那水井中的水面,只有那失了主人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在这座空荡荡的城市里寂寥的诉说。

      阿渔跟着胡师傅进了另一户人家,径直绕进了后面的厨房,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米缸,挪开上面的木盖一看,满满当当一缸子快要溢出来的米,这户人家大概是才舂的新粮,只可惜……最上面的一层米沾了些鲜红的血迹,被雪白的大米衬托得有些触目惊心。

      阿渔呼吸一窒,立刻伸手把盖子又盖了回去,转头对胡师傅道:“师傅,这米脏了,吃不得了。”

      胡师傅正在另一边的一堆坛坛罐罐之间翻找些什么,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没事,多得是。”

      大约是没有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没一会儿,胡师傅便招呼着阿渔往外走。

      阿渔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正准备追上去,却突然听到了身后穿来一声细细的极力掩盖的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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