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鬼路隔》柠禄

1、序章

　　甯白站在阎循观观顶。
　　像是睥睨底下的一切，可实质上他的眼里只有黑暗，一如深不见底的深渊，将所有情绪吞噬殆尽。

　　自诩为正道的群雄们围剿了他的骨漆峰，将他全门上下三千生灵屠杀殆尽。
　　他们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他们的行动是在为正义进行讨伐。可是面对骨漆峰实力不济的弟子与老幼可以毫不犹豫挥下手里的刀与剑，面对他的时候却只敢站在那与他对峙。

　　真要算起来……
　　他不过是斩杀了数百人，与三千生灵比起来又算什么，何须惧怕于他？
　　他们可是连一条狗都不放过的正人君子，他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落日的余晖随着夕阳西下从暖黄色慢慢变成了残血般殷红，一时间将衣袂翻飞的人称得如同东方神明一般俊美。
　　脸上暗红的血迹为嘴角的弧度增添了几分美感，只不过那笑容如同恶鬼的诅咒，让人心虚。

　　“魔头！你笑什么！”人群中一道毫无底气的声音传了出来。

　　“怎么？坏人连笑都不可以吗？”甯白低声笑了起来，“还是说你们觉得为我陪葬委屈了？”

　　“大家小心，这魔头怕是要临死反扑！”季家家主季无言往前一步，意欲将众人护在身后。

　　甯白兀自放声大笑，“事到如今还一口一个魔头，谁给你们的胆子？”

　　“你这魔头胆敢口出狂言！”此时方家家主方临也站了出来，指着甯白骂。

　　“哦？那就先从你下手吧。”甯白从观顶倾身而下，手里的剑直指方家家主。

　　“大胆！你屠我唐家全族，我与你势不两立！今日定当让你生不如死！”站在方临旁边的唐源拔出剑挡了甯白的攻击。

　　“我屠了方家全族？那你是个笑话吗？”他甯白不过是杀了与他有仇的方家支系而已，其他人的死根本与他无关。

　　站在他面前的，有一半是为了报仇，有一半为了正义。
　　但里头又有多少人真正与他有仇呢？
　　他不过是替罪羊罢了。

　　但那又如何？
　　他是恶鬼，他从来就不懂得说人话，根本无需惧怕他说出真相。
　　便是说出了，怕是也无人相信吧？

　　这次讨伐正是永绝后患的机会，只要怂恿着使一部分人义愤填膺，其他人自然会受影响，从而一举消灭魔头。
　　毕竟，凭一己之力是无法完成这件事的。

　　甯白冷笑一声，如踏雪般轻盈自在，所过之处却是鲜血飞溅，残忍至极。

　　厮杀一直持续到深夜。
　　冰冷刺骨的夜风刮过甯白身上不断往外涌着鲜血的数百道伤口，也没能让他有丝毫动摇。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但大抵是刚才如机械般收割人命的疯狂震慑了他们，甯白站在那处却是没人敢动他，不久脚下便积了一滩血水。

　　局势已定，甯白只能靠着剑支撑自己的身体，而对方还有上百人，今日……必死无疑了。
　　可即便没有了生路，他也还是一副万般皆为蝼蚁的姿态，仿佛他们根本不值得他放在眼里，慵懒而高高在上。

　　倒在众人剑下的时候他也没有一丝悔意，他这一辈子活得还算恣意。
　　这走向不是他期盼的，但他没有后悔过他的任何抉择。

　　在甯白意识渐渐模糊之际，一道清明的声音却传入了耳中，“各位前辈，晚辈恳请为甯……为这魔头寻一处魂归之所，还望成全。”

　　其他人的声音甯白听不清楚，不过想来也能知道是在劝季奚柏不要对他抱有同情心。
　　如今季奚柏的修为乃是凡界最高的，不像他入魔废了一遭，几日前才重新辟谷。

　　呵。
　　何必为了他向这群渣滓低头，何必呢。

　　或许不过转瞬，也或许季奚柏还在争取。
　　但甯白已经连季奚柏的声音都听不清了，世界逐渐变得黑暗。

　　……

　　甯白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再醒过来，更没想到有人替他包扎了每一处的伤口。

　　“醒了？醒了就走吧，你继续留在这我怕是瞒不住他们。”
　　季奚柏清清冷冷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他正看着一脸平静的甯白。

　　他们可不会因为脸不一样，就放过这么一个可疑的人物。
　　你就这么天真吗！

　　“我这种人值得你拿回魂丹救？”
　　你什么时候能多为自己考虑一下？甯白眼里带着怒意，也不管是否会拉扯到伤口，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不去看身边的人。

　　仅存于世的回魂丹不过千余颗，即便是季家这样的大家族也不会超过十数颗，季奚柏手里的必定是他唯一一颗。

　　“一命还一命罢了。”
　　季奚柏的声音清冷，将心里因甯白无事的喜悦完全盖住。
　　还好你活下来了。

　　“可我杀了你的族人，杀了在我跟前的任何人，我就是彻彻底底的恶鬼。”甯白怕说的不够，季奚柏还管他。

　　可他还是和当年一样，不管他有多不堪，一点嫌恶都没有。

　　“那又如何？”
　　季奚柏清冷的声音里似是没有感情，他继续道：“反正你的救命之恩我还了，你好自为之。”
　　离开这泥沼。

　　“你带走了我，而我还活着……”你就不怕招惹麻烦吗？

　　季奚柏打断了甯白，“你记住，从那天起甯白这个人就已经死了。”

　　“为什么这么帮我？”我救你是因为对你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而你呢？

　　“救命之恩。”

　　“呵，你还是这么死脑筋。”
　　甯白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土尘，满是嘲讽的眼神里藏匿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宠溺。
　　他的手撩过季奚柏的额头，五指插入发间停在头顶。他最喜欢季奚柏像现在微仰着头的样子，就好像他曾无数次见过这个样子。

　　“放手。”季奚柏看着甯白，却没有直接拂开他的手。

　　“我没有回头路了。”甯白手指微曲但又很快放松，他的手顺着发丝往下，季奚柏的发带滑落在地，“但我们已经两清了，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季奚柏的黑发披散着，盖住了耳朵，却盖不住离去之人的脚步声。

　　手掌的温度仿佛还留在发梢间。
　　季奚柏闭上了眼。

　　你曾说过……要娶我的。

　　甯白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停了下来，他攥紧了拳头，把掌心都抠出了血。
　　对不起，我们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