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包记》左达承鸣

21、九转鸟

　　好在此时此刻，殿门外传来一声通传，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静寂，“杨溥杨大人求见——”

　　祁镇松了口气，孙太后睁开眼睛，他看见她那双盲目之中还是有瞳仁的，虽然像蒙了一层灰纱，但好歹不是鬼。

　　“你也起来罢，”孙太后缓慢起身，立即有两名宫女从屏风后走出，小心搀扶，“天色不早，皇帝早些休息罢。”

　　“好哦，”祁镇点头，“那我回去了。”

　　“天黑路滑，就在此处内殿休息便是。”

　　“好哦。”

　　祁镇垂头丧气，由一名老太监引着过连廊，往内殿走。

　　那太监年事已高，前脚掌点地行走，显是时日无多，祁镇跟在他身后，眼睛盯着宫灯投下来的一小片暖黄，想起昔日齐云山上禅房里的烛光，杨弘济就坐在那光下搓绳子，背影伟岸而挺拔。

　　“到了。”老太监低声说。

　　他抬头的一瞬间，借着微弱灯光，祁镇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张极其丑陋的脸，黑红皮肤上，痘坑麻子与脓包交叠在一起，令他的脸看上去凸凹坑洼，无一处平地，皮肉下垂得厉害，眼皮几乎要挡住双眼，眼梢朝下耷拉，把眼睑拉出一个诡异的三角。

　　祁镇被骇得一跳，指头尖儿发麻，面上没倒没怎么表露出来，心想孙太后把这样一个太监放在近身伺候，也不怕夜里起夜吓着，哦，她看不见。

　　“皇上，”老太监弓着腰，“老奴为您将店中夜灯点燃，宫女在殿门前候着，恭桶在屏风后，若是圣上夜间……”

　　“好了我知道了，”祁镇朝窗外瞥了一眼，“你没啥事儿就跪安罢。”

　　“老奴夜间就在殿前守夜，请圣上安眠。”

　　“不不，你自去休息便是，朕比较习惯自己睡。”

　　祁镇心说，你要是在我床头守夜，那我能不能成功活到天明都是个问题。

　　老太监不再坚持，猫腰垂首，倒退出大殿。

　　袁彬一个鹞翻，无声地纵上窗台，屈起一脚踏在木雕窗棂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油纸包，掷给他。

　　忙不迭接下，祁镇把肥嫩烤鸡从油纸里剥出来，撕了个鸡腿，吃得口角流油，口齿不清地说，“还是彬哥好，嗯……香！”

　　袁彬嫌弃地瞧他吃，禁不住伸出大拇指给他揩了一下嘴角，“没人跟你抢。”旋道，“你怎知我会来？”

　　“你今天突然走了，走的时候瞅都没瞅我一眼，”被一口鸡肉噎得直翻白眼，“那时候我咳，咳……”

　　“废柴，”袁彬翻身跃下，一边讥讽，一边为他拍背灌水，“吃肉也能呛？”

　　“咳，没事，缓缓……你走的时候我就知道，彬哥儿是怕跟我一起回来会一块儿被关起来……”

　　“在你心中，我是如此贪生怕死之人？”

　　“不是不是，要是我们都被关起来，你就没办法给我送烤鸡了。”窗户外透过一汪清凉的月光，把祁镇半张脸照得白皙明亮。他的个子拔高了些，眉眼生得愈发整齐好看，眼梢稍微向下垂，不说话的时候乖巧而驯顺，像某种温柔无害的小动物。

　　他说，“我知道你心疼我，怕我饿。”

　　袁彬咽了下口水，脸不自然地别到一边，突然敏锐地动了动耳廓，“有人来了。”

　　“估计是老巫婆来训话了。”

　　“脚步稳健，内力雄厚，不是孙太后，”袁彬推开窗，不知为何，祁镇感觉他的语气有些生硬，像是憋着一口闷气，“走了。”

　　“那你明天还来么？”

　　话音未落，袁彬已纵身跳出窗外，背影晃了几晃，融进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廊檐上的六角铃铛脆响一声。

　　“镇儿，”杨弘济低沉的嗓音在殿外响起，“睡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