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乌望

1、桀骜

　　正值中午，烈日当头，热气从沥青路面上一层层浮起，知了躲在树荫处，扯着嗓子不知疲倦地叫。
　　姚黛趴在一楼的办公桌上昏昏欲睡，手边A4纸上的设计草图刚画了一半。
　　突然，玻璃门被人撞开，热浪扑面而来，姚黛一下子惊醒，以为有客人来了。
　　进来的却是隔壁餐厅兼职的小妹。
　　姚黛揉揉眼睛，还没开口，那女孩先急得哭出声来。
　　“小小？出什么事啦？”姚黛忙问。
　　原本趁着午休在摸鱼的童甜和欧子阳听见声响，也从二楼下来，围到小小身边。小小环视一圈，声音有点绝望：“姚元哥呢？”姚黛道：“给人送广告牌去了。”
　　“那宋明呢？”小小焦急地追问。
　　姚黛摸摸鼻尖：“跟我哥一起出去了。”

　　“完了，”小小喃喃自语：“一个男的都没有。”
　　欧子阳愤愤不平地咬了口巧克力，不满道：“哎你这话怎么说的，我不是男的吗，这么大一活人站这儿你看不见？”
　　小小含着眼泪打量他，委屈道：“你还不如女的呢！”
　　“到底出什么事了？”童甜火急火燎地问。
　　小小终于捂着脸哭出声来：“店里有人打架，老板不在，没人敢劝。”

　　姚黛是暑假被临时抓过来充当劳动力的。
　　暑假过完她就大四了，同专业的人差不多都找好了实习，她表面不说，但内心着实有些焦急。
　　恰好堂哥姚元的广告公司最近人手不够，姚黛又是学设计的，勉强算是专业对口，就稀里糊涂地被拉过来帮忙了。
　　姚元的广告公司不大，加上他自己和姚黛才五个人，但好在几个人年轻人年纪相仿，相处得挺融洽。
　　姚黛刚过来不到一个星期，她性格好，一般只负责和客人接洽，偶尔公司实在忙不过来，她也会帮忙赶赶设计。

　　公司旁边就是一家西餐厅，服务员都是些兼职的大学生，偶尔会跑过来和童甜他们聊天，大家还算比较熟。
　　这些学生大部分年纪比姚黛还小，碰上这样的事估计都被吓坏了。
　　童甜性子急，说过去看看。
　　姚黛和欧子阳也赶紧跟上去了。

　　餐厅里一片狼藉，凳子桌子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顾客和服务员缩在门口，有看戏的、也有七嘴八舌出主意的。
　　姚黛问一旁的一个小姑娘：“给你们老板打电话了吗？”
　　“打了打了，正往回赶呢。”小姑娘惊慌失措地点了点头。
　　姚黛跟着童甜往里面走了一些，还没看清楚具体的情况，只见一个光着膀子、文着花臂的光头男顺手从收银台后的展柜里拿下一个摆件就要砸。
　　那是个晚清的瓷盘。
　　有一次姚黛跟姚元过来吃饭，看见了这瓷盘觉得挺感兴趣的，顺嘴问了一句，姚元跟她解释说这是餐厅老板的心头肉，人家逛了大半天古玩市场才淘回来的。
　　这餐厅的老板沈云鑫是个会玩的，姚元这般说了，姚黛就知道这东西肯定不是个便宜货。
　　被砸了的话，多可惜。

　　身体比思维先做出反应，在光头男举起那个晚清瓷盘的一瞬间，姚黛眼疾手快地冲过去，随手从柜台上抓了个物件塞进光头男手里，将瓷盘换下来。
　　“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别的东西随你砸，这东西值钱，摔不得。”姚黛抱着那瓷盘，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光头。
　　光头和她视线胶上，微微失神后，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手臂一挥，将姚黛推向一边，嗓音粗砺：“你哪儿来的啊，滚一边去。”
　　光面的地砖上还洒着食物残渣和酒水饮料，容易打滑，姚黛的小身板哪经得起那光头的推搡，踉跄着往后倒退了几步。
　　肩膀被人虚扶了一把，那人把她拉到身后，懒洋洋的冲光头挑衅道：“我们俩的事，你为难人家小姑娘，有意思么？”
　　这话听着像是在替她解围，从姚黛耳边过了又是另外一种意思，她心里并不感激，反而腹诽道：呵，你也不是什么好鸟，闹成现在这样，还不是有您一份“功劳”在。
　　她想着，侧头去看替她解围的男人。
　　那人一头精短的黑发，肤色偏白，但因为五官硬朗而不显娘气，浓墨似的剑眉，浅且薄的双眼皮，眼神慵懒又暗藏锐利，唇型饱满。
　　好一张飞扬跋扈的脸。

　　光头听他这么说，冷冷一笑：“哟呵，还逞英雄呢，装什么装？”
　　男人歪了下头，眼神轻飘飘在地上一扫，拎起凳子就往光头身上砸，各自身后站着的两伙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童甜趁乱过来，将姚黛拉到一边，后怕道：“你刚才冲上去干嘛呀，不要命啦，可把我吓坏了。”

　　姚黛晃晃手里的晚清瓷盘：“还不是为了保它。”
　　童甜瞥一眼，无奈地说：“让他们砸，砸坏了赔钱，把你人弄伤了多划不来。”
　　姚黛摸着瓷盘上的花纹，傻乎乎地笑了下：“我又没惹他们，不会真迁怒我的，这宝贵东西摔了才是真的可惜。”

　　正说着，沈云鑫穿着粉色花衬衣、白西裤，拎着车钥匙不紧不慢地踱步进来。
　　店里的小姑娘看见他，跟看见救星似的，纷纷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跟他讲店里刚才发生的情况。
　　他没怎么认真听，闲适地靠在收银台前，看着人打架，也不阻止。
　　童甜凑到他身边，低声问：“你这是要怎么着啊？”
　　沈云鑫看她一眼：“我早就想换装修了，让他们砸好了，等会一起算下赔偿的钱。”
　　正说着，警车呼啸而来，两伙人终于停下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

　　姚黛跟着童甜他们帮忙收拾着餐厅里的残局，沈云鑫和警察在后头的办公室同那群打架的人商量赔偿事宜。
　　姚元从外面回来，把车停在公司门口，叫姚黛过去，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姚黛简单地描述了一番，再回餐厅帮忙时，看见那个男人正站在门口抽烟。
　　她手里捏着抹布，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没忍住，又走回他身边和他并排站着，问他：“哎，是不是后悔了？赔了好大一笔钱吧。”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说起来姚黛也并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偏偏这天鬼使神差主动跟他搭话，自此便开启了一段缘分。

　　男人从鼻子哼出一声冷笑，把烟从嘴里拿出来，看着前方淡淡道：“是挺后悔的，钱也赔了，气还没撒完。”
　　姚黛嗤笑一声：“照您这情况，要是能把气撒完，对方恐怕连命都没了，这可不是赔钱的事了。”
　　男人舔了下嘴唇，不太在意的样子。
　　姚黛叹道：“大哥，年纪轻轻的别这么横，一命换一命，不值当，活着多好。”
　　男人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弹弹烟灰：“小姑娘管的太宽了。”
　　姚黛：“……”好的吧，又是一个失足堕落男青年。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甩着抹布道：“那您慢慢抽，我进去继续收拾您留下来的残局。”
　　说完，她不紧不慢地走回餐厅。

　　处理完事情，又收拾了打扫卫生，折腾下来都快三点了。
　　幸好这个时间段暑气还没消散，出门的人不多，不论是广告公司还是餐厅都没什么生意，姚黛他们几个人留下来给沈云鑫帮忙姚元也没说什么。
　　倒是听几个小姑娘讨论，说中午的两伙人是因为看中了同一个位置，商讨无果后才打起来的。
　　姚黛靠在童甜身边，嘀咕道：“因为这都能打起来，看来以后都不敢上外面吃饭了，男人的世界我不懂，真可怕。”

　　虽然沈云鑫嘴上说不在乎对方砸店，因为想换装修，但实际上赔偿的那些钱并不足以将整个餐厅翻修一遍，只能把砸坏的桌椅更换一下。
　　第二天是个阴天，空气燥热沉闷，姚黛在公司待着不敢出门，连午饭都是直接叫的外卖。
　　童甜心不在焉地给草稿上色，再瞄一眼对面的餐厅，忧愁地叹气。
　　姚黛去接了杯水，回来时从她面前经过，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对面餐厅门口停了辆大卡车，几个工人赤着上身，正从车上卸下桌椅往里搬。

　　虽然沈云鑫时常穿姚黛欣赏不来的时尚衣物，行事风格姚黛也不敢苟同，但这会儿她还有点“心疼”他了。
　　但心疼归心疼，姚黛还是用指尖敲了敲童甜的桌子，提醒她：“喂喂喂，干嘛呢！别分神了哈，等会我哥看见了又该说了。”
　　“说什么啊？”欧子阳打岔。
　　“没你的事，一边儿去。”童甜瞪他一眼，转头继续捧着脸幽幽叹了口气：“真可怜啊。”
　　姚黛好笑地摇摇头，叼着玻璃杯杯沿默默飘走了。

　　天越发阴沉。大片乌云翻涌而来，姚黛做着手里的活儿，不时看一眼手机，煎熬地等待着下班时间的来临。
　　姚元从办公室出来时，姚黛刚刚放下手机，一抬头看见姚元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心虚地笑了笑。
　　“傻笑什么，拿上包跟我出去一趟。”姚元看她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看地主家的傻儿子。
　　姚黛弱弱反抗：“还有半小时就下班了，出去干嘛啊，等会还要下雨。”
　　姚元皱眉督促她快点，又跟她解释：“熟人介绍了个单子，带你过去跟人谈谈，看看有什要求，弄完了我直接送你回去。”
　　姚黛拿上包不情不愿地跟着他出去了，背地里偷偷骂了两句。

　　只是姚黛没有想到，这么快又和那个男人碰面了。

　　在过去的路上，姚元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这笔单子是给一个游戏公司做广告牌，顺带着一起做一套名片。
　　游戏公司有点远，临近郊区，车开了大半个小时，到的时候已经过六点了，热气丝毫没有消减，天边的云层黑压压的。
　　姚黛下车的时候，第一道雷声刚刚落下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下意识摸了摸包，幸好雨伞还放在里面，她微微放了心。

　　这家游戏公司是个独立的小别墅，门口有一个小花园，花盆里的花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姚黛跟在姚元身后走进去，一楼的格子间里，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对于他们两个外来者的到来毫无察觉。
　　前台玩手机的年轻女生看见他们，走过去客气地问是不是广告公司的人，姚元点点头，她便带着二人上了楼。

　　办公室的门打开后，姚元开口说了声：“贺总好。”姚黛抬头还没看清楚办公室的布局，脸上已经先挂起了标志性的微笑，朝着办公桌后的人微微颔首。
　　办公椅上坐着的男人戴着无框架眼镜，穿休闲衬衫，气质很是儒雅，他也冲姚元、姚黛礼貌地点头示意。
　　前台女生适时端来两杯温水，姚黛接过其中一杯，转身，在光线忽明忽暗的角落看见一张侧脸。
　　风把浅色的窗帘轻轻吹起，窗外闪电划过，那人抬头投来顽劣的一笑。
　　姚黛微微一滞，话语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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