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死刑 ...
-
2014年，盛夏。
火辣的骄阳将大地灼烤得发烫，巨大的蝉鸣声震得人脑仁发麻，位于东京郊野的咒术高等专门学校前，一身黑衣长裤的银发男人仿佛感觉不到热度的不适，兀自坐在烫得能烤熟鸡蛋的石台阶上，抬脸望向天空。
阳光下他的肤色白到几乎透明，俊挺的鼻梁被一抹黑色的眼罩截断，将上半张脸藏于阴影之中，他隔着眼罩望向太阳，与那毒辣的光线长久而沉默地对峙，直到身后传来了踢踏的脚步声。
“京都校那边的高层讨论结果已经送来了，”夜蛾正道站在他的身后，平静地宣布道，“你想听一下吗。”
男人动了动嘴角，扯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反正都是那一套吧，不用听我也知道那群老不死能得出什么结论。”
闻言，夜蛾正道几不可见地轻叹了一声。
“既然你都已经猜到，”他缓慢地说道，“那么现在发布针对特级诅咒师，花京千里的通缉令，想必也没什么意见吧？”
“……”
男人沉默以对，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低声说道：“在这样的天气下的大中午自虐一样坐在这里烤太阳，你一定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吧。”
“……”面对自家学生的不按常理出牌，夜蛾正道已经习以为常，他顺着对方的意问道，“你在想什么？”
男人将身子向后仰去，伸手挑起了一边眼罩，露出一只冰晶般凉薄透彻的蓝眸，他轻声道：“在想五年前，是我亲手从这里把她带下去的。”
————
2009年，夏末初秋，仍旧是东京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就在里面……”
“什么……那个见鬼的诅咒……”
“真的要让那个人……”
细碎的话语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气中浓郁到令嗅觉麻木的花香伴随着丝丝檀木燃烧的气味，女孩从模糊而清浅的梦境中转醒，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面前以白色绷带蒙住眼睛的陌生男子。
“呀，终于醒过来了。”他一手托着下巴撑在膝盖上，两条腿在贴满了符咒的地板上随意地盘起，露在绷带外的嘴角正勾起一个毫无意义的弧度。
那个笑容没有半分恶意，但也称不上友善，女孩沉默地眨了眨眼，好似还没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男人继续说道：“虽然有些突然，不过恭喜你，花京千里。”
“你，被判处秘密死刑了。”
啪啪啪啪。
坐在面前的男人拍起了手，角落里昏黄的烛光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暗，映着四面八方密集的咒文，整个场景有种说不出的黑色幽默。
对此，花京千里只是低低地‘哦’了一声。
此时的她同样跪坐在地上，一件宽大的黑袍将她从头到脚都罩得严严实实，只余下黑袍外一张缺乏血色的小脸，嘴唇有些干裂，一双深幽的黑眸状似嘲讽地打量着对面的男人。
“要说死刑的话，不是早就有人尝试过了吗，干嘛还要特意再换个人，”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不难听出其中稚嫩的音色，“啊，想起来了，那个人杀不死我，所以你可以吗？”
资料上显示，眼前的花京千里是个刚满12岁的小女孩，尽管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一点儿也不像。
蒙眼男人嘴角的笑意又大了几分，他随口答道：“当然，我可是最强的。”
“……”
“不相信？”
“不，”花京千里移开了视线，“我相不相信，对结果没什么影响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现在可以给你两个选项，”不等她反应，男人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是选择马上去死，还是选择接受我的监管，直到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再死在我手上。”
“……”
女孩的双眼微微睁大。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流露出了些许符合年龄的动摇：“什么意思…可以现在不去死吗？”
“是有条件的哦。”
“……”
烛火摇曳，照得男人脸上的轮廓忽明忽暗，他明明两只眼睛都被蒙在层层绷带之下，却还是能轻易让人感觉到正在被注视。
奇怪的男人，奇怪的慷慨，奇怪的仁慈。
花京千里咬了咬下唇，小声问道：“什、什么条件……”
“我想想啊…”男人掰着指头数了起来，“第一，与我订立契约，承诺‘若利用身上的诅咒主动害人，将失去五条悟的庇护，依照咒术规定处置’。”
“第二，接受我成为你的监护人，在我允许的范围内生活，学习控制诅咒的方法，将来成为一名咒术师。”
“第三，嗯…”男人竖起的第三根手指弯了弯，好似犹豫了一下，“那就好好听话，不许对我的零食出手吧。”
“……”女孩再次陷入沉默，沉寂的黑眸燃起丝丝恼火，“这种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吧，我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要杀就快点杀。”
“唔…没有哦，你怎么会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呢？”名为五条悟的男人歪了歪头，依旧不急不缓地问道。
“你、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被他过于平淡的语气感染，花京千里一下有些结巴，她底气不足地喊道，“在医院的时候…我都还记得，碰到的东西一瞬间全变成了花，连外婆也…还有山崎婆婆和麻美姐……”
她记得清清楚楚，记得事物是怎样在自己手下开成一片颜色各异的鲜花，床单绽放成雪白的山茶，床头柜长出了矢车菊，外婆的遗体化成竞相绽放的百合花，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花粉味至今仍记忆犹新。
她身边的一切都在化为鲜花，她的衣服变成洋桔梗从身上落下，她的制服鞋变成了两朵大丽花，她摔倒在邻床，于是隔壁的山崎婆婆发出呻吟，身上的血肉开出大片大片的虞美人，她拉住麻美姐求她救人，于是麻美姐开成了一片绚烂的芍药……
地狱般可怕的记忆涌上心头，女孩睁大了眼睛，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她颤抖着嘴唇盯着面前的男人：“……就连昨天被派来杀我的那个人，他砍下的刀也变成了花，全都是…全都是花……”
“……不要靠近我，你也会开成花的。”
最后，她像是做出预言般肯定地说道，痛苦的情绪褪下，重回一片绝望的死寂：“我杀了人，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应该接受惩罚，外婆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所以你要是杀得了我，最好尽快动手。”
刚刚燃起的那一点求生的火苗又在回忆中黯然熄灭。
“不错的觉悟呢，小鬼，我都要被你感动了，”听到她的剖白，男人再次笑了起来，“这份承担责任的勇气很不错哦，所以，鉴于你的危险程度还在可控范围，我才给你争取到这么一个缓刑的机会。”
“好好生活，努力长大，说不定有一天就能控制住这股力量了呢，”他双手交叠在唇边，嘴角的笑意变得温和，“到那时，再去拯救更多的人，就能偿还现在的罪感了。”
“……”
女孩默不作声，眼角突然落下的一大颗泪珠却暴露了她的想法，花京千里抽着气反问道：“说、说得容易…什么叫可控范围，我自己都控制不了，什么都碰不了，这样下去……”
打断她的是额头上突然传来的轻柔的触碰。
说是触碰，也不准确，她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皮肤的温度，触觉神经却没有任何动静，但又确实有股力道推了下她的脑门，花京千里睁大了眼睛，就看到面前蒙眼的男人正伸出右手点在她额头上。
“可控范围就是，我能控制住你，这就够了，”五条悟笑着开口，“我的‘无下限术式’能将无限的概念实体化，国小数学有教无穷小吗，那就是现在你我之间相隔的东西。”
国小的数学还停留在简单的加减法，花京千里下意识摇了摇头。
五条悟咧了咧嘴，似乎没打算跟小学刚毕业的家伙讲解高等数学，他含糊地概括道：“总之你是没办法把我变成花的，在我身边你可以安心生活，随便你怎么接触，扑到怀里撒娇也行，要玩举高高也可以考虑，再说了，不是还有咒具嘛。”
他指了指身边贴满了的符咒，还有她的身后——那里有两根粗壮的麻绳，连接着插在地上的苦无，正将她的手牢牢绑在背后。
不止是绳索，她身上披着的黑袍，也是咒具师连夜赶制的，让犯人赤身裸体怎么想也不符合人道主义，花京千里身上的诅咒虽然会把一切触碰她的实体都变成鲜花，但却不会影响到同为诅咒的东西，灌输了咒力的咒具是她目前唯一能够接触的。
女孩似懂非懂地望着他，好像才刚刚想起自己身边这些与她接触却并没有化成花的东西，她踌躇了片刻，带着点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你真的能把我带出去？”
“嗯，只要你答应条件的话。”
他笑嘻嘻地回答道。
“那…”花京千里低下头，躲开了男人的手指，“那我还要七叶屋的草莓大福，寿喜居的抹茶生巧，冬天…初诣的时候还要去明治神宫喝小豆年糕汤……”
“现役死刑犯小鬼还真是大言不惭，”男人收回了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不过，因为我是个好人，所以叫我声哥哥的话，我就考虑满足你。”
“……”
女孩抬起头，红着眼圈盯了他半天，挣扎着开口：“五…五条……”
“哥哥……”
最后的声音细弱蚊蝇，短短四个音节仿佛要了她的小命，五条悟当即探过身去，把耳朵凑近了她：“什么？刚刚有人说话吗，我怎么什么都没听到？”
“五条…哥……”
“嗯？有声音吗？”
“五条……”
“太小声啦，你在喊蚊子吗，拿出点力气来啊。”
女孩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突然爆发了出来：“啊啊，够了！这完全就是在耍人吧，我就知道才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你果然都是在骗我，我是笨蛋才信了你的话，五条悟大笨蛋——！！”
要杀就杀吧，花京千里绝望地想着。
“哈哈哈哈，”对面的男人当即笑弯了腰，“到底谁才是笨蛋啊，这么嚣张的话，我随时都能把你丢在这里离开哦？”
“反正出去也没什么好事情吧，你明明就是来杀我的，还在这把人当小孩子耍…”花京千里气愤地说道，越说越觉得自己判断正确，“我知道了，小遥家的杰妮每次抓到老鼠，都要玩上好久才把它们咬死，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答她义愤填膺的指责的，是一连串不带换气的笑声。
“虽然猫这种生物感觉也挺可爱，但夸我是大帅哥的话，我会更加开心哦，”笑了一阵子，五条悟一巴掌盖在她的头上，“不过无所谓，反正七叶屋的大福我只打算一个人独享。”
“你…你……”花京千里气得嘴唇发抖，在不要脸的大人面前败下阵来，“可恶，你刚刚明明都答应了……！”
她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没想到下一秒，男人就起身向她走来，接着，绑住手臂的绳索自动松开，她整个人身子一轻，已经被托着双臂举了起来。
男人乐呵呵地宣布道：“既然已经明白了，那现在就跟我走吧，因为是值得纪念的第一次，所以特别提供举高高的福利哦。”
“什么举高高……放我下来，五条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花京千里当即挣扎了起来，“我才不要什么举高高，不要把我当做还在吃奶的小鬼啊！”
“嗯，牛奶倒是能满足你，毕竟还在长身体的年纪。”
“才不要！都说了是要草莓大福和生巧……”
她突然微妙地沉默了。
将小小一只的女孩拦腰扛在了肩膀上，五条悟侧过头去，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放…放我下来……”女孩的声音又变得虚弱了起来，“五条悟……”
“我…我好像有点恐高……”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死刑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