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拉美西斯》绛唇の影

117、第七十四章 昏睡

　　疯狂的骏马奔驰在小平原上，踏过深深浅浅的杂草，绕过一个一个丘陵，整整几个时辰没有停歇。直到高高抬起的马蹄沉重地弯不过关节，骑在马背上的人依旧是狠狠地甩着长鞭，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不可能……不可能……
　　他不相信，不允许……
　　映日的红发在青翠的乱草里突兀异常，他坚.挺宽阔的脊背僵硬似的轻轻抖动着，弯曲的手臂里抱着层层围裹着的婴孩，急迫鞭策下的大马奔过临近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座山丘、每一处疏林……
　　可是，依旧没有那个身影……
　　他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拉美西斯紧紧地咬着泛白的下唇，漫天布地的恐惧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还有希望的……对不对？
　　也许，她又被赫梯军抓住了……也许，她只是任性躲起来了……
　　也许……下一个回眸，他就能对上她的视线……
　　还有希望的！
　　他扬起长鞭，重重地砸在马身上，那里隐隐泛着新起的鞭痕。
　　“咚……”
　　本想乖巧地抬起马蹄的大马却因为体力的不支整个蜷曲地摔倒了下去，就像一切的希望轰然倒塌一般，无情地抽走了最后一根稻草。
　　突如其来的状况，拉美西斯只是护紧怀里的孩子，仿佛是本能的反应般，几个翻滚之间，这位伟大的法老王终于安全地落定在了密乱的草堆里。
　　他颓坐在地上，也不去管一边翻倒的大马，任由着红艳的短发被大风胡乱地刮起，尖利的杂草划过他裸露的双臂，没有伤痕，可为什么还是痛得异常，就像世界也被撕裂成粉碎一样。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曾经这样问过她。
　　那时，他抱着她，躺在床上，轻轻地吻。
　　“从今天起，我将获得另一次生命。从此，我的生命便与你深深相连，永远也不会分开。我的生命是你的，阳光为你而照，星月为你而升。没有人能与你匹敌，因为你是所有人中最美丽的一个。”
　　从那一刻起，他就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一切给了她。
　　若是能生，便再也不分离；若是能死，也要一同共赴来生。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任性地离开？不留给他半点机会？
　　他沉下头，过分温柔地望着怀里毫不知情的女婴。她正眨着大大的眼睛，满脸无辜地望向他。
　　可以不顾一切地舍弃所有，无论名誉、地位、钱财，甚至生命，只是，唯有他们的孩子……
　　他无法放下。
　　他们的爱情，他们的誓言，还有她……唯一存在过的证明……
　　是不是她太过美好，所以连真真切切的存在，也变得这样虚无缥缈？
　　他静静地望着一脸茫然的美瑞塔蒙，仿佛透过这张稚嫩的脸，就能望见另一张轻轻微笑的脸庞一样。
　　没错，是她，美瑞塔蒙的母亲，他拉美西斯唯一的妻子。
　　“我爱你！这个世界只爱你一个！我爱你！这个世界只爱你一个……”她轻轻抽泣的声音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漫天席卷着朝他袭来。
　　淡淡的雾气缭绕在他美丽的眼眸里，眼眶渐渐地泛红，像是强忍着什么情绪。
　　那样深情的话语，那样刻骨铭心的誓言，仿佛还在眼前一般，她抱着他，用尽力气地抱紧他，用自己的生命抱紧他……
　　“骗人的！全是骗人的！” 不顾一切地大喊，突然之间的爆发，拉美西斯猛然立起身来。
　　空旷的野地，只有他绝望的吼叫，肃杀的风景，紧紧包裹着他几近崩溃的身躯。
　　就像无尽的黑暗一样，没有半点黎明的曙光，任他再怎么奔跑，也找不到出路……
　　“拉美西斯？”耳边淡淡地围绕着一个柔软的叫唤声。
　　法老王过度的发泄之后，竟是瞬间愣住了。
　　他颤抖地抬眼，仍旧是一片空旷凄凉的土地，大风肆无忌惮地吹拂着一切，嘲笑着这里的孤独与无助。渐渐地，冰冷的嘴角竟是扬起了一个自嘲的苦笑。
　　那个时候，在尼罗河三角洲……她就是这样轻唤着的。
　　那样的美丽，那样的纯净……
　　如果，他能洞晓一切，如果，他能回到当初……
　　只在那最初的刹那，他也绝不会放任她溜走！
　　如果……他能改变一切……
　　无论是什么条件，也许……就能挽回现在的局面了……
　　可是……
　　那又怎么是他能办得到的呢？
　　时光悄悄地溜走在他的指尖，还有，他们的一切。
　　双肩微微抖动着，他只是立在大风里，乱草没过了一边翻倒在地的马，也没过了他的膝盖。
　　拉美西斯沉着头，细碎的刘海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是更加紧地抱住怀里的婴孩。
　　*
　　卡迭石前的平原上
　　埃及军队已经集合完毕，他们与赫梯之间终于是暂时地熄了战火。尽管赫梯伤亡惨重，其实他们也好不了多少。或许会不甘心，或许只是如释重负……每个人都抱着不同的心情，然而，战争，总算是停止了，不论意愿。
　　为数并不多的医官来来回回地奔波在伤员之间，几位将军也一刻不停地观看着各处的状况。
　　疲惫、劳累……士兵们的脸上写满了倦意，长久远离家乡的思念，连日来的战乱……也许，对抗赫梯，真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陛下呢？”阿蒙队首领卡布尼将军转了几圈以后，终于逮住了普洱费斯大人，压低声音问道。
　　“陛下骑马出去了，还没回来。”尽管强装着冷静，祭司大人的语气还是怪怪的，这让卡布尼将军猛然间警惕起来。
　　“陛下出了什么事吗？”这位尽职的将军立即担心起法老王来了。
　　“没有。”祭司大人不自然地转回身去，他的眼眶红红的，手心里深深地印着指痕。
　　“发生什么事了？赫梯人么？”卡布尼将军焦急地抓住祭司大人的手，这让后者一阵尴尬。
　　“你的手……”手心里满是深深浅浅的伤痕，触目惊心的泛起隐隐的红色，有些明显是握拳用力过度造成的。
　　“不用管这些。”祭司大人语气不佳，他立即背过身，故意躲避开卡布尼追问的眼神，平了平情绪，这才问道，“你找陛下有什么事吗？”
　　“过来救援的那位异族将军已经带着他的部队离开了。”
　　“你是说普塔特和他的叙利亚军？”
　　“嗯，是叫这个名字。普塔特将军说，他会留在叙利亚这里……好像要找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人……”祭司大人了然似的苦笑了一下。
　　然而，对方明显没有听清这位祭司大人的低语，他不确定地问道：“什么？”
　　“没。”祭司大人不想再继续纠缠，草草搪塞着，“还有什么事吗？”
　　“赫梯的穆瓦塔里派出使者来，说要进一步讨论和平退兵的事……不知陛下他……”
　　“他会参加的。”普洱费斯大人肯定地说着，他抬起头，正巧隐隐望见远处一个人影，一头火红色，落寞的身影，怀里抱着什么，慢慢地往这里走来。
　　“看，陛下他……回来了……”祭司大人抬手指着远处，那里法老王正缓缓地往回走着，似乎是没什么生气。原来，这位阿蒙神之子丢弃了那再也抬不起步子的大马，抱着孩子徒步在荒野里走来。
　　而在这里，将军们也早已等候多时了。
　　*
　　埃及与赫梯的进一步谈判，大致约定以卡迭石为界。疲倦的双方立即都同意了，他们收起连日战斗的军队，退往相反的方向。
　　卡迭石的战役让我们伟大的法老王拉美西斯二世扬名天下，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拉美西斯大帝。
　　埃及有十一位名为拉美西斯的法老王，然而，拉美西斯大帝只有这一位。
　　可是，在那光耀的背后，又有谁知道那深深的无奈？
　　法老王率领着他的军队赶回埃及的一路，竟是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
　　他是平淡的，平淡得让人看不出任何状况，依旧的波澜不禁、冷酷无情，然而，谁也望不见那哀伤的内心。心里滴答滴答地留着殷红的血，指间双肩用尽了全力却仍是隐隐颤抖着，那种僵硬地颤抖，让他紧绷的神经几近崩溃。
　　他们行过加沙的时候，法老王甚至都不敢往海边望一眼。
　　也许，只要一眼……他全部的伪装就会顷刻间崩塌。
　　如果，他不是拉美西斯，那么，他一定会抛下一切，来来回回地驰骋在叙利亚，直到遇到她的那一天……
　　如果，遇不见……至少，明天永远是个期待……
　　“是那位老婆婆。”不知何时，身边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是阿莫斯。
　　这位画师和两位马吉士的公主都跟随了埃及军队，他们保护埃及小公主立有大功。此刻，阿莫斯正远望着加沙城。城外的大橡树下，立着的正是他们上次遇见的老妇人，她背对着埃及军队，似乎是出神地望着大海，又或者是想要望见大海另一边的土地。
　　她听见了行军的脚步声和战车的车轮声，然而，却没有转过身来。
　　从埃及军队里，谁也望见她的容貌，更是听不见她此刻重重地叹息声。
　　拉美西斯不语，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这会儿，比-拉美西斯，一定是热闹非凡吧。
　　*
　　赫梯的国王穆瓦塔里此刻也已经集合了他伤亡惨重的军队。遵守着与埃及的约定，他撤离了卡迭石，往北赶回他建在山丘上的哈图什宫殿。
　　一路上，空气沉闷，显然，赫梯在这场战争中，输得可怜。
　　不仅，牺牲了许多士兵，最后，赫梯不败军的声誉也葬送在了拉美西斯的手里。
　　穆瓦塔里的阴谋惨败了，还赔上了两位兄弟的性命，如今，连哈图西里也是不知踪影，然而，这样的大败局中，只有阿勒波王子微微扬起了嘴角。
　　“原来，唯一能信任的人竟然是你。”穆瓦塔里重重地拍了拍这位赫梯小王子的肩膀，“这么些时日以来，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只有在危机时刻，才能看出谁是忠心于我的。该死的哈图西里，原来如此胆小，此刻这位声名在外的将军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位国王大声咒骂着，在卡迭石，他失去了这么多，唯一的收获，也便是毫不费力地铲除了这位权倾朝野的皇弟吧。
　　“穆瓦塔里陛下！”正说着，一位小兵急切地跑上前来禀报着，“抓住潜逃的哈图西里殿下……哦不，犯人哈图西里了。”
　　卡迭石一休战，穆瓦塔里就毫不迟疑地把哈图西里列为了潜逃的罪犯，并且，下令大力地追捕。此刻，这位国王皱起的眉向上挑了挑，眼中犀利之色顿现：“哦？”
　　另一位小兵推搡着一个高大的男子往这边走来，男人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女孩？
　　穆瓦塔里眯起眼睛，紧盯着那张愈来愈清晰的脸庞……
　　铃兰……？
　　几步间，他已经奔了过去，停在了哈图西里身前。
　　苍白的面色，熟悉的脸庞，却是，紧紧闭着的双眼……
　　“你对她做了什么！”穆瓦塔里大骂了起来。
　　“拉美西斯……尼姆海布……美瑞塔蒙……”来来回回地轻念着这三个名字，赫梯将军怀里的女孩蹙紧了眉头，细细地拧成忧虑的神色，她的额角渗着冷汗，一点点地渗出，沾湿了鬓角的黑发，也许是做噩梦了吧。
　　“临阵脱逃，如今，竟是又如此对待我的王妃，哈图西里，你可知罪！”穆瓦塔里步步紧逼。
　　“陛下，您有所不知。”哈图西里仍旧是不慌不忙，“我并不是临阵脱逃，而是……有人要对铃兰不利……是你的好臣子、好妹妹，曼德安公主，想要趁您不备杀死她。我赶到的时候，她的尖刀已经刺到她胸膛了……”
　　“这么说，你还立功了……？”穆瓦塔里嘲讽着，“曼德安呢……？”他大叫着。
　　“穆瓦塔里陛下。”曼德安公主从另一边赶了过来。
　　“哈图西里说得可是真的？”他恶狠狠地瞪着这位仍是一脸无事、坦然自定的公主。
　　“我确实想要杀死她。”这位公主不紧不慢地说着，“因为她背叛了陛下，想要逃出赫梯。”
　　“这种事，你不用管！”穆瓦塔里口气不佳地甩下这句话，便朝着军队大喊起来，“医官呢？医官呢！”
　　他从哈图西里手里抱过昏睡的女孩，这才斜着眼说道：“这次，如果王妃没事，就暂且饶过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