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记》洛城浅滩

13、殚精竭虑

　　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自己像是睡着了。
　　梦里，桃花成林的山路上，一个年轻人行色匆匆。他面有倦色，坐在路旁歇息。
　　山中静谧空旷。落英缤纷的路边，不远处传来淙淙的流水声。他信步走过去，卸下行囊，附下身，双手捧了溪水来解渴。
　　这是张生么？看个头身段，似有些差别。张生瘦削，此人却高大，眉清目秀。
　　他连喝了数口之后终于心满意足抬起头来，不时用衣袖擦拭嘴边的水渍，贪婪地欣赏着这山中的美景。
　　正流连忘返的当儿，他目光凝聚在了四五步外的某处，呼吸急促起来。
　　毫不犹豫他飞快上前，蹲了下来，细细查看。

　　这是一块粉色的石头，巴掌大小，不规则的椭圆，静静地躺在溪水边。它的表面还有凹凸不平的褶皱，被一层浅浅的灰色覆盖着。也许是溪水的冲刷带走了些许，裸|露出的部分闪着惊人艳丽的粉色光芒。大片的鹅卵石平铺在周围，溪水清澈。

　　他双手颤抖着将石头从溪水中小心翼翼地取出，端详再三后顾不上它还湿淋淋地，随即从包袱中找出一块方巾将其裹了起来，放入了怀中。此时山谷中寂静，空无一人，只有零星的鸟鸣。环顾四周确信无人之后，他加快脚步，掩不住兴奋地往山下大步走去。

　　随后，林中草窠有异动，悉悉索索。一只小兽冒了个头，两只眼睛警惕地搜索着周围，目光灼灼。忽然，它“嗖”地一声急速窜出，沿着那书生来时的山路追赶了上去，只见一条火红色的尾巴摇摆着渐渐消失在远处。

　　……

　　“姑娘！姑娘！”
　　我从这诡异的梦中被唤醒，带着几分遗憾。一睁眼，却还在这书房中。

　　“这是怎么了？”我带着几分不解。
　　“姑娘果真是这玉石的精气所成，因此才出落得这般与众不同。这，这真是命中注定！”张生激动得声音发抖，“这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怔怔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似乎已经知道他在说什么，也恍然大悟了安若云所说的一切。

　　“方才我将那块家传的宝玉碎片与姑娘脖颈上的伤痕相互贴合，奇迹就在眼前发生了。”他微笑道，“我祖上为了你几乎舍尽家财，只因爱你成痴。”
　　见我一脸迷惑他又说道：“当年，曾祖父在山中偶然遇到一块奇石，他认定内有稀世宝玉，便将其带回了家。回到府中，经工匠打磨抛光之后，这块宝玉得见天日。它通身粉色，晶莹剔透。就连夜里也散发着夜明珠般地光芒，堪称世间罕见。”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我初见姑娘时，姑娘一身白色衣裙，现在，姑娘焕然一新，着了粉色，真是沉鱼落雁的美貌佳人……”脸一红，说不下去了。
　　与此同时，我留意到了自己的衣着。粉红色罗裙外，还罩着薄薄的细纱，玲珑曼妙。

　　等等，他说我有沉鱼落雁之貌？

　　“姑娘且到这里来，一看便知。”他侧身让开，手指着角落里梳妆台上的铜镜。

　　终于到了这一刻。要见证的可否是我自己希望的那样？不知道，也有点害怕知道。过去的几十年都浑浑噩噩地过了，也是欢乐的，没心没肺终日游荡。现在必须面对的会是什么？
　　说起来，都怪那个安若云！

　　我狐疑不决地走过去，却同时闭上了眼。屏息。

　　“我祖上对那块宝玉的爱可谓是用心用意，呕心沥血。无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捧在手中怕亵渎了，揣在怀中怕沾染了俗世之气，收在箱底担心辱没了它的光芒，摆在书案上又恐旁人觊觎……”
　　他还在唠叨着：“曾祖父自从得了这玉，便像是钟情于某人一般，变得木纳呆滞。整日坐在这书房里，就是为了看它，守着它，爱不释手……”

　　我鼓起勇气缓缓地睁开了眼。

　　眼前是个秋水含笑的妙龄女子，年纪尚轻，云鬓如雪般地挽着个美人髻。香肩纤弱，撑不起这稍显宽大的衣裙，因此稍稍露了些脖颈下的肌肤出来——竟是冰一般的洁净与亮眼。五官分明是巧夺天工之作品，完美而精致，妙不可言。

　　这就是我？那个整日跟鬼王魅空周旋于斯不怕死不怕得罪鬼怪的那个？

　　难以置信地试图抚摸镜中人的绝美脸庞，触手的却只有一丝冰凉。
　　张生在身后深深作揖：“姑娘既然得以完璧，还请留在我府内，不再消失于无形。我定然将姑娘奉若神灵，自此后专心一致，再不能令姑娘被妖狐挟持……”

　　我愕然，转身问他：“此话怎讲？”

　　他愤愤道：“数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宝玉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清晨待祖上一觉醒来时，枕边竟空空如也。他大惊之下四处找寻，均一无所获。最后，在书案上发现一张纸条，上写着‘携君共赴天涯路，修得一方瑶池仙。’ 字样，落款为‘安若云 ’敬上。”

　　“祖上大怒。当下派人四处打听这安若云为何许人也？最后只是不了了之。宝玉踪影全无，张府就此失去了昔日的神采与活力。曾祖父气愤之下一病不起，最后郁郁而终。”

　　“那安若云后来有没有现身？你们可打听到了他的来历？”

　　张生怅然摇头：“祖父临终前对我父亲再三叮嘱，有生之年定要寻回宝玉，他在天之灵才可安歇。然则我父亲生性与祖父略有不同，几番搜寻之后几乎耗尽人力物力均无果，便就此罢手。还告诫我说，此生若与那宝贝有缘，他日自会相见。若不然，倾家荡产也是白费功夫。”

　　他说到此处，禁不住走到我面前凝视道：“现在，我终于明白祖上为何殚精竭虑地要找寻你了。换作是我，散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我对他笑了笑，没有脸红，也不局促，却滑稽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光滑如丝，吹弹欲破。

　　他看得呆了。

　　“那安若云提到个‘修’字，想来宝玉果然是得了天地之精华后有了灵气。在下敢问，不知姑娘走后，是怎样一番经历？如何修得这仙子般的神韵？又是何时悄然回到家中却不知会一声？可怜我张家苦等数十年，却不知何时你早已回来了。”张生动情之时，眼中微微有了泪光。

　　我喉咙动了动，不知如何作答。他说的倒像是另一人的故事，与我全无干系。
　　我不记得。一丝一毫的记忆都不复存在。只有碧清池的水和雀儿。

　　”今日多谢公子成全，时候不早，就此别过。”我脚步轻盈走向门口，回首道，“公子家人重情重义，若我真是宝玉，回来也是应该的。”

　　他痴痴地望着我，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