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祸孽》华泱

197、番外七：我的竹马哥哥（15）

　　程望在费城待了大半个月。等聂昀昭终于从开学的繁杂事务中抽开身后他便带着他去了费城旅游。

　　跟程望相处是很舒服的事，他是一个情商极高、也极会与人相处的人，偶尔的恶作剧也让他显得率真可爱。他曾经疑惑过程望为什么有那么多时间来消遣，程望眨眨眼，说他还没想好辅修哪个专业的硕士，干脆空出一年全美旅游。

　　“我父亲和哥哥可没有你的家人一样专制，只要我开心，他们并不介意我选择怎样的人生。”费城街头，程望踢着石头，庆幸地说，“谢天谢地，我对化学仪器和金融报表都没有兴趣，跟前前前男友------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初恋情人分手就是我们实在没有共同语言。”

　　“你父亲是化学家？”

　　“是的。”程望笑得有几分狡黠与炫耀的得意，“我想你已经猜到他是谁了。”

　　姓程的化学家他只知道一个，2005年获得诺贝尔化学奖的程冀。聂昀昭一阵沉默，没有料到自己的多年网友竟然是这样一个大佬：“我听说你念书不错。”

　　“我陷入了瓶颈，而我没有足够的热情支撑我在哲学领域更进一步了，所以我想换一个我感兴趣的领域，比如文学或电影......噢！China town！你看过《The heart of Dragon》吗？取景地就在那里！”

　　《The heart of Dragon》，港台上映时译作《怒龙之心》，不过他个人更偏爱大陆翻译的《龙灵》，这部2006年上映的中国城背景动作电影当年可是收割了15个国家地区的年度票房冠军，主角斯科特·李简直引领了一代青少年的中二病，托主演的福他还看过从未在世人面前呈现的一些删减片段：“当然，初中时我的全班同学都对斯科特崇拜得五体投地。”

　　“他们崇拜的应该是演员不是角色，JQ-----他超辣的！”程望跑到一座立了牌子的石雕前，着迷地磨痧着上面星星点点的干透的红色特制液体，“我看了他所有的电影，逃了面试也要去看他的首映，可惜我只见过他两次------还是隔了几十号人！如果我有生之年，我是说我行动矫健意识正常的时候，我能跟JQ面对面，打个招呼，握个手，或者哪怕只能说一句话，我可能都会兴奋地哭出声来。”

　　“......”聂昀昭真没想到程望居然还追星，追的还是自己的熟人，跟他之前的认知简直大相径庭，“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喜欢他。”不然他还可以趁着没跟沈乔闹僵之前要点签名什么的。

　　“朋友，我们的聊天内容仅限于黑客的基本修养、出国留学相关资讯和感情问题，今天之前你甚至不知道我有点想报电影专业。”

　　“哦，想去哪里？美国戏剧学院？”

　　“我十五岁时报考过，戏剧表演系说我声音力度不够，影视表演系说我的脸不适合上镜。”程望惆怅地说，“哪怕那里是JQ的母校，我都无法释怀它对我的伤害，我觉得我跟你做校友的可能性更大些。”

　　除了计算机专业，CMU的艺术院校也同样闻名，如果程望能来这里读书那应该也是个很棒的主意：“噢，那欢迎你。”

　　，

　　美利坚连风都自由，连空气都香甜------半年过后，聂昀昭仍旧这样深切地认为。

　　摆脱家庭后他并没有遇到什么特别不能克服的艰难：他出国时带了一笔钱，在学校有奖学金，偶尔还能卖出一些程序赚钱，出国后他仍然能保持和在国内差不多水准的生活；他的朋友渐渐多起来，他们来自各个国家与各式各样的家庭，跟他们结交又是与众不同的经历；更何况，他每天忙碌着、焦躁着的，是他愿意为此付出毕生心力的事业，因此那困难也成了享受的乐趣。

　　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公寓，而同居室友就是程望：开学半个月后程望离开了费城，半年后给他打电话说决定了考下CMU的戏剧系，为明志直接搬到这里日夜攻读。一切都很好，唯一令聂昀昭有些暗暗尴尬的是程望在家里挂了七八张沈乔的海报，目的是用男神来鞭策自己在艺术之路上求索的决心。

　　沈乔的照片有着和他本人迥乎不同的魅力，混血造就的棱角让他在镜头前有着凛冽锐利的张力，他本人却要柔软随和很多。看着沈乔最新的海报，聂昀昭才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国内的消息了。

　　他心知他离开时干出了怎样的混账事，是以出国后连曾经的朋友都下意识拒绝接触，更况论那个他真正伤害了的人。霍霖应该会很恨他，他欺骗了他的爱，也顺便抹杀了他们的十六年。

　　他曾经希望还能留有一条名叫“家人”的退路，可最后他还是一无所有。

　　今天又是一个通宵达旦的夜晚，凌晨六点聂昀昭终于赶完了工作，跟程望留了张纸条便上楼睡觉。两个小时后，一声巨大的惊呼把他从睡梦中吵醒：

　　“噢！JQ！！！！！！！！！上帝啊我在做梦吗？？？？？？？？”

　　，

　　对于沈乔而言，他抱着复杂的心情敲开了自己世侄的门，开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自己的巨幅海报，而给他开门的那个人，一个头发蓬乱、睡眼朦胧、却仍旧能看出长得非常好看的年轻人跟打了鸡血一样疯狂咆哮，而后竟然不顾形象地泪流满面，恍然间他以为自己不是在探亲，而是到了粉丝见面会现场。

　　沈乔一脸懵逼，他抱住这个陌生少年的肩膀，帮他拿纸巾擦眼泪，拍他的背顺气，听他断断续续地讲述他对自己的喜爱------然而他还是不知道这人是谁。

　　“同居室友。”顶着硕大黑眼圈的聂昀昭有气无力地说，心中清楚虽然程望现在回了他的房间，但一定正通过监视器视/奸男神，“他是你的粉丝，狂热到要为了你考美戏的地步。”

　　“嗯。”沈乔点点头，半是释怀地说，“那孩子长得很好看，见到他时我还以为美利坚的自由空气让你弯成了蚊香。”

　　“不可能的事。”聂昀昭否认道，有些警觉地看着沈乔，“能告诉我您为什么过来吗？”

　　“来拍戏。”

　　“顺路看看我这个不肖子？”

　　“我本来没有这个打算，但有人想告诉你一些事，又不想亲自过来。”沈乔看着聂昀昭明显苍白几分的脸色，轻轻抬起下颌，“小霖跟我在一起。”

　　“......”

　　聂昀昭说不清那一刻自己的心情，愧疚难堪中又有了一分释然，沈乔还算和善的态度让他看到了希望，也许霍霖并没有恨、并没有那么恨自己：“他还好吗？”

　　“有一段时间很不好，但现在挺好。”沈乔此时的语气便冷漠尖锐多了，“我可以给他介绍新的男朋友，家财万贯、英俊迷人且性向对口，我的好外甥可不至于年纪轻轻就栽在一棵树上，你会祝福他吧？”

　　“求您了，沈叔叔。”聂昀昭深吸一口气，无力道，“如果您觉得我错了，因此恨我责怪我，您可以直接说。”

　　“所以你不后悔？甚至不觉得愧疚？”

　　“我不该骗他，也很后悔骗他。”聂昀昭低声说，“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是我的错。”

　　沈乔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聂昀昭低垂的脑袋，而后聂昀昭听到沈乔一声重重的叹息，接着他说，“听着，我不想去计较什么感情中的自私，比你们更狗血的事我不是没见过经历过，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但你不是我的孩子，所以我永远不会恨你、责怪你亦或是勉强你，你做出混账事我也不会揍你，于我而言，我只希望你能时刻明白你的处境与诉求，能过得开心那最好不过，另外，保护好自己。”

　　“这里没有那么多枪击案。”

　　“有些子弹不是无业游民打出来的，你现在主要的经济来源似乎来路不太光明。”

　　“小事情。”聂昀昭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当黑客接外快的事，这些事情早就成为他的爱好之一，因此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风险。

　　“我可不觉得。”沈乔说，“你在国内享受惯了特权，明明是灰色的地带你也认为安全无险阻，但这里可不是你伟大祖国的保护范围。好了，这才是托我来的人要我交代你的话。”

　　“是我父亲托你来的吗？”聂昀昭已经反应过来沈乔其实并没有承认托他来的人的霍霖。

　　“你爸现在可还不想听到你名字。”沈乔一脸“我就知道你想不到吧”的得意，“是我姐夫。”

　　“......”

　　，

　　“你真的哭了？”

　　“当然，见到JQ时我立刻喜极而泣，他吓坏了，一直不停地安慰我，天哪他可真温柔。”程望陶醉地捧着手机，欣赏沈乔走之前跟自己拍的合影，“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认识JQ，那样我们的友谊会更加深厚的。”

　　“我一直以为他应该很恨我。”

　　“哦？”程望挑眉。

　　“我跟你说过的，我那个青梅竹马的弟弟是他的亲生外甥，我出国前把我父亲气进了医院，为了脱身把烂摊子留给了他。”当初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是纯粹利己主义的冲动，事后回想才发现自己其实真不是东西。

　　“JQ真是个善良的人，我又更爱他了。”程望低叹道，“能告诉我JQ对你和他外甥关系的态度吗，我来想想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帮谁的忙？”

　　“当然是JQ的。”

　　“......”聂昀昭无语凝噎，他面色复杂地看着程望，开始庆幸沈乔没有恨自己恨到要他死于非命。

　　，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态度？”

　　“我还是挺希望他们能在一起，但姓聂的要是干出更过分的事让我彻底失望，我会主动打电话给美国联邦调查局的。”深夜，沈乔窝在酒店沙发上跟男朋友打视频电话，“感谢昀昭的同居室友，那孩子跟我说了很多，并且以他敏锐的直觉告诉我希望仍然存在。”

　　“然而他恐同？”赵文彦短促地笑了一声，“他不仅自私，还不太坦荡。”

　　“这不是青春期孩子的惯例吗？一直以来我们都觉得他是个别人家的孩子，但他只是将他所有的叛逆情绪都积累到了二十岁以后。”沈乔曲起手指，弹了弹沙发上的靠垫，“我认为你应该很了解他的心理。”

　　“我保证我现在全副身心地爱你，像上帝一样无私。”赵文彦立刻表忠心，“我理解你的意思，他需要一点时间以及更多的挫折来明白自己那所谓的勇敢与倔强只会让自己与爱他的人伤痕累累，等他青春期度过了他也能想明白自己真正的愿景。可沈乔，你有没有想过小霖的想法，他现在可还不想听到那孩子的名字。”

　　“小霖不会恨他，他太甜了，傻乎乎的像个毛绒兔布偶，跟我一样。”

　　“对不起。”赵文彦沉默片刻，说。

　　“别说这种话亲爱的，我爱你，也爱你那不可告人的小毛病。”沈乔对情人说话时总是格外温柔，可能是他爱情戏演多了的职业病，“好了，来聊聊拍戏的事，你不知道我亲爱的外甥让我在片场多么丢人，尤其是有艾伦做对比------噢，天，我真的很希望艾伦才是我亲生的nephew。”

　　“你不是早就发现小霖在演戏上并没有太多天赋，他不像你，他应该有更多的生活阅历乃至磨难才能演出好的作品，但他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跟白纸一样干净。选择演戏的也只是糊里糊涂遵守了你们的安排，找了条对他最好的路。但最好的未必是他想要的。”

　　“最好的就应该是他该选的。”沈乔不以为然，“小霖可比昀昭听话的多，至少他会乖乖地躲在大人的怀里，少走很多弯路，也少吃很多亏。”

　　“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心甘情愿？”

　　“亲爱的，我才是他亲舅舅。”沈乔一阵笑，“好了，晚安。希望我那位姓聂的侄子能早日反省他的勇敢与倔强，别让他亲爱的父亲整天板着一张黑脸。”

　　“晚安。”

　　电话挂断后，赵文彦仍旧没有放下手机，他望着已经灰掉的屏幕，轻声道：“勇敢和倔强并没有错，错的是他伤害了爱他的人。”

　　，

　　2015年初，霍霖再一次在全网掀起腥风血雨，区别于上一次因为盛世美颜全网夸，这一次他是以被黑得体无完肤的姿态，登顶热搜的。

　　黑点是演技。

　　他跟着沈乔去美国演的那部电影叫《长腿叔叔》，讲述独立战争时期一个庄园主家庭的“黑狼”，片子的主要视角是沈乔来自英国的远房侄子艾伦，灵魂人物是沈乔，霍霖其实只是一个餐桌上安静微笑的背景板，给他安排这个角色的初衷是考虑到太复杂深沉的角色霍霖接不起，不如干脆让他就做个安静的美男子，但抱歉，从演员表曝光那一刻起人们对他的期望就是他能像他舅舅一样光彩四溢，再不济也能看出点能被雕琢的灵气，然后最后他真的就是一探即止的单薄浅水，找个二线小鲜肉说不定都能比他演得出色。

　　起先只是影评人的一两句批评，而后看过电影的观众附和几句，最后不论看没看过都一致对外声讨。谣言满天飞一天一个花样，霍霖看着都心惊胆战：“不是红了才会大黑吗？”

　　“跟你红不红关系不大，重点是你舅舅太红。”黎萧说，“这是代价，你是星二代，先天能接触到更顶尖的资源，也先天就要活在长辈的阴影里。你最好习惯这种事，毕竟你真的没什么可能比你舅舅还站的更高。”

　　要摆脱父辈的阴影，除非能超越父辈的高度。感性理性都告诉他沈乔就是座不可超越的丰碑，他当然不会痴心妄想。

　　他其实一直都习惯这种身在阴影中的感觉，从小他就没有霍霜聪明，在家里就是个吉祥物，他也曾经困惑过，想要摆脱家庭的控制自由独立，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离开家人的帮助能做什么。

　　所以你就好好躲在家里。他的家人们整齐划一地说。一辈子吃穿不愁荣华富贵，只要不碰红线随意横，惹出点小祸小麻烦分分钟能帮你料理，至于做什么，你不是长得还挺好看吗，去演戏啊，你舅舅手指头里随便漏点资源也够你潇洒了，安安静静做个背景板挣点名声零花钱，不也算自食其力？

　　从前只要家人和朋友这样觉得，现在全国人都这么想。

　　他又想起初三那个阳台上的夜晚，他以为靠着一张脸就能在娱乐圈里顺风顺水，为此自鸣得意，那个时候站在他身边的人此时已经与他断绝联系天各一方，而他原本以为他会留在他身边哪里也不去。

　　除了沈乔，周围的人冷静下来后，他发现他其实对聂昀昭没有多么歇斯底里的恨，他没有义务为了他做一个同性恋，角色反转后他何尝不可能做出一样的欺骗，归根结底不过是那一点害怕失去的贪婪，而贪婪之外，他从始至终都是个完美无缺的好哥哥。

　　他什么都好，只是不愿意像一个情人一样喜欢他。

　　他以为沈乔会嘲笑他没出息，可最后沈乔只是感叹了几句，然后劝他无为而治，对未来发生的事情都顺理成章地看待。

　　这样也好，他想，至少是于他而言最轻松的方式。

　　，

　　“在干什么？”

　　死磕完戏剧理论的程望从房间里出来，看到聂昀昭正在客厅里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应该是在编写一个程序，但据他所知聂昀昭最近没有作业也没有接外活：“在编什么？”

　　“应付水军和营销号的东西。”聂昀昭简短地答道，打开了微博界面做调试，程望看着他点开的霍霖的新闻，“这是你前男友？”

　　“是弟弟。”

　　“这不重要，重点是------他的美貌都无法掰弯你吗？”程望盯着霍霖的照片，“他现在还单身吗？我想追他。”

　　“别开这种玩笑。”聂昀昭心里一紧，有些警觉地抬头看了眼程望，对上他玩味的眼神又垂下头。正当此时响起的门铃救了他一命，程望打开门，惊喜地抱住进来的人：“噢，Zoe！”

　　进门的是个年轻的亚裔男子，比程望略高一些，面容斯文而俊秀。听到那个名字时聂昀昭反应过来来人的身份：那个程望父亲的学生，青梅竹马的初恋男友，程望拿他举的例子直接突破了他要不要骗霍霖的最后一层心理障碍。看着他们亲昵地聊着天，聂昀昭忽然觉得他似乎可以问一下Zoe他到底怎么处理跟程望的关系的。

　　Zoe留在他们家住了几天，有一天趁程望在书房时他拦住了Zoe，试探性地问了下他跟程望当年的事。Zoe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声音甚至有些警觉：“能告诉我你想知道这些事的原因吗？”

　　“他没跟你讲过？”聂昀昭有些讶异。

　　“当然，Vinson很擅长保守秘密。”

　　于是聂昀昭把来龙去脉都跟Zoe复述了一遍，等他说完的时候Zoe身上淡淡的敌意已经消失了，他看着聂昀昭的眼睛，总结陈词：“如何跟一起长大的前男友在分手后还保持友谊，这是你的问题吗？”

　　“是。”

　　“好的，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很难的问题，爱情不是你们关系的全部，足够理智，那当然可以控制‘爱情’在关系里所占的快乐与烦恼，从而退回到朋友的身份。但你对我和Vinson的关系有一点了解不够准确，我并不是因为不想伤害Vinson而不得不答应他。”Zoe的笑容有了一点悲凉的色彩，“我是真的喜欢Vinson。跟他谈恋爱的日子是我最幸福的时光，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喜欢过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