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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萧阮在一片迷雾中飘荡。

      前面走来的姑娘环佩叮当、巧笑嫣然,不正是初入京城的自己?
      大长公主悉心教养了十年的少女一朝露面,名动京师、求娶无数。帝后对她赞赏有加、恩宠无双,皇后甚至亲口赞许,“我儿娶妻,当如萧家二姑娘。”

      迷雾重重叠叠,忽隐忽现,她又看到了年方二八的自己缓步而来。
      碧玉少女娇柔清丽,举手投足之间气质娴雅,太子含情脉脉:“阮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聪慧美丽,有此贤内助,孤如虎添翼。”

      迷雾渐渐散去,她又看到了十八岁的自己。
      那个温柔娇美的女子已经在世家贵女的交往中游刃有余,只是偶尔午夜梦回,她也会失神地看着床头被风吹拂的纱帐,想起江南无边的春光中,在祖母的庇护下自由自在嬉戏的豆蔻少女。
      ……

      萧阮猛地睁开了眼,入目而来的是窗棂精致的雕花,还有轻拢了一半的纱帐。
      脑中一阵剧痛袭来,浑身上下仿佛被碾过了似的。

      她呆滞了片刻。
      明明前一刻还在火中挣扎,怎么这一晃眼就躺倒了床上?这房间宽敞奢华,四周的摆设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却又十分久远,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额上一暖,有人用帕子小心地拭去了她额上的冷汗,问:“二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还难受吗?要不要再叫陈大夫过来看看?”另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萧阮的目光一凝,落在了眼前的两个丫鬟身上,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是禾蕙和木琉,从小就开始伺候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只是,这二人应该已经年近二十,一个已经出嫁当了娘了,沉稳老练,另一个刚才在大火中为了保护她已经凶多吉少,哪里还会有现在这幅俏皮天真的模样?

      “我……”她张嘴吐出一个字来,却一下子卡住了,喉咙嘶哑疼痛,好像被火灼过了似的。
      禾蕙用手心摸了摸她的额头,舒了一口气:“二姑娘,你这可病了第二天了,大长公主说,烧再不退就要在这京郊的别院住下了,就是可惜了三月四月这一波又一波的赏春宴了。”
      “对呀,姑娘你快好起来,”木琉一脸的骄傲,“咱们赶紧到京城去,这昳丽的春光才配得上我家姑娘的出场。”

      萧阮的喉咙哽住了。
      她忽然想了起来,这是什么时候。
      当年她才十四岁,跟随贵为大长公主的祖母从遥远的江南一路返京回家,快到京城的时候生了一场病,烧了两天。
      可是,明明已经四年过去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青葱娇嫩的豆蔻少女了啊。

      门“吱呀”一声开了,轻缓的脚步声传来。
      这梦境是如此真实,连细节都一一照顾周到。
      来人在床头坐了下来,一个慈爱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起来总算精神了些,昨晚可把我吓坏了。”

      萧阮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想转脸去看,却又怕这只是幻听;她想屏息不动,却又怕这声音远去,再也听不到了。
      仓促之间,她唯有用力抓住了那双带着体温的手掌,这才把脸一寸一寸地转了过去,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

      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她眼前。
      一双凤眼大而有神,眉心眼角的皱纹刻画出了饱经世事的沧桑和智慧,五官的轮廓更勾勒出了主人年轻时风姿;发髻整齐地往后梳着,鬓边的几绺银发非但不显老态,反倒有种优雅从容的韵味。

      “祖母……”萧阮喃喃地叫了一声,眼眶中泪珠迅速滑落,渗入了衣领中。
      大长公主周荇宜失笑:“轻轻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哭了?”

      萧阮猝然坐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周荇宜。
      真的是祖母。

      “轻轻”这个小名,是在江南时祖母最爱唤她的,到了京城之后,祖母便改口和家人一样叫她“阮儿”了。她一直不解,后来才知道,小名是祖父和祖母两人在她出世时一同替她取的,意喻为“飘摇兮如轻云之闭月”,盼着她成为洛神一样绝世的美人。

      此时此刻,原本应该已经病逝的祖母活生生地回到了她的身旁,手是热的,嘴是笑的。
      她依偎进了祖母的怀里,又是哭又是笑:“祖母……我想你了……实在是太想你了……”

      小丫头忽然撒起娇来,娇软的身躯直往怀里钻。周荇宜心中慰贴,搂住了萧阮轻抚着,嗔怪着道:“看看,这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有几个旧识过来拜见,祖母招呼了一阵,一得空就来陪你了。”
      萧阮贪恋地在祖母身上蹭了蹭,那久违了的梅花浅香萦绕在鼻翼,她心满意足地道:“在祖母面前,我永远都是个小孩子。”

      祖孙俩靠着说了一会儿话,又一起用了膳,大夫过来替萧阮把了脉,说是寒气已排,剩下的便是将养调理了。
      周荇宜面带疲色,叮嘱几个侍女好好照顾萧阮,便准备回房歇息了。

      萧阮恋恋不舍地送她到了门口,忽然拽住了周荇宜的衣袖,小声问:“祖母,我们不去京城了,回江南好不好?祖父那里,反正他已经当了这么久的太傅了,也该歇歇了,不如让他致仕一起来江南好不好?”
      周荇宜愣了一下,戳了一下萧阮的额头笑着道:“傻丫头,你祖父怎么可能不做他的太傅了?而且,你就不想你的爹娘吗?你到底是要出嫁的,京城才有好人家,江南那方水土养人,但却不是好归宿,乖,听话。”

      萧阮目送着周荇宜出了院子,这才怏怏不乐地回到了房间。
      禾蕙和木琉互望了一眼,正要上前劝慰,萧阮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她的脑中乱哄哄的。
      育王寺中,她撞破周卫熹和崔茱儿的奸情,是无意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周卫熹为什么要抓她做人质?
      那个过来救她的虬髯汉子到底是谁?
      ……

      在梳妆镜前坐了下来,萧阮抬起手,指尖一点一点地抚过自己的脸庞,最后停留在了脖颈的脉搏处。
      十四岁的少女容颜如春花一般娇嫩,雪白的肌肤吹弹得破,巴掌大的小脸我见犹怜。若是非要挑点错处,那便是她大病初愈,脸色几近苍白,眼神也因为迷惘而没什么神采。

      指尖有什么东西在跳动着。
      那是蓬勃的生命力。

      前世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没有死,没有死在育王寺那一场厮杀和大火中,而是重新回到了即将初入京师的那一刻。
      祖母还没有独自一人回到江南孤苦地死去,祖父没有因为祖母的死而郁郁而终,而她也还没有成为皇后钦点的太子妃,她们萧家还来得及从太子这个伪君子的泥淖中抽身而出。

      一切,都像窗外的春光一样,充满了希望。

      许是这一丝希望,萧阮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原本虚弱的身子很快就有了起色。
      没过两天,周荇宜便命人再次备好了马车,从别庄出发去往京城。
      别庄到京城才不过半日的路程,太傅府早有人等在东华门了,见过大长公主之后把车队往城里引。

      萧阮挑起车帘朝外看去,和前世风声鹤唳的京城想比,此刻的京城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各种酒肆、店铺林立,甚至有不少高鼻深目的外族人和当街卖酒的胡女,一派富庶安宁的景象。
      木琉和禾蕙看得新鲜,兴奋地“叽喳”个不停。

      突然,一声嘶鸣传来,马车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停住了,萧阮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冲,“嘶”的一声,帘子被她拽得扯了下来,幸好禾蕙和木琉一左一右紧紧地拽住了她,这才没有跌出车门。
      “这是怎么在驾车的?”木琉一边扶起萧阮,一边恼怒地问了一声。

      前面隐隐有些喧闹,没一会儿,车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回禀:“姑娘有没有事?有人在闹市纵马,我们府里的马被吓到了。”
      “谁这么放肆?”萧阮诧异地问。
      “是靖安王府世子,霸道得很,非但不赔罪,还嘲笑我们府里的马都是吃软饭长大的没用。”马夫有点气愤地道。

      一听到“靖安王世子”这个称谓,萧阮的头皮不由自主地发麻。

      靖安王是镇守西南的藩王,当今天子启元帝登基后,靖安王世子蔺北行于启元十五年奉命入京就学,年近十四岁,至今已经三年。明眼人都知道,这位世子的身份就是质子,今上担心靖安王尾大不掉有了异心,便将蔺北行扣在京城留作人质。

      照世人的想法,既然身为质子,蔺北行就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免得引起帝王的猜忌惹来杀身之祸,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生荒蛮之地不懂帝王心术,这蔺北行反其道而行之,在京城中横行霸道,和一大半的世家子弟起过纷争,有几次甚至闹到了今上面前。
      元和帝不痛不痒地罚了几次,蔺北行就此有恃无恐。

      萧家身为大乾世家中的翘楚,萧家子弟自视甚高,向来就看不起这藩王质子,而蔺北行也把萧家视为眼中钉,从来没什么好脸色,双方起过几次冲突,还好,都被萧阮的祖父萧钊压了下来。

      直到蔺北行逃出京师后的第二年,萧阮才知道,他这副跋扈的模样都是装的。
      此人心机深沉,把元和帝的心思揣摩透了,做出了一副被捧杀的模样,实则天生反骨,暗中培植势力,一出京师便犹如鱼入大海,彻底没有了束缚,没多久就将出了事的西南彻底平定,杀了他父王的西戎王被他五马分尸,族人被灭,短短三年时间,靖安王府不仅重回西南王者之尊,还吞并了几个异族和小国,军力强盛,就连元和帝都要看他几分脸色。

      前世临死前,太子周卫熹在育王寺中所提的逆贼,就是蔺北行。
      至于那封信,萧阮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扇自己的耳光。蔺北行领着靖安军停留在秦中和京城的南边,整个京城都惶惶不安,她想着凭借从前祖母的薄面,为了周卫熹低声下气去求一求蔺北行,却没想到还被周卫熹算计,成了拿捏她的把柄。

      育王寺的那场大火,想必是冲着周卫熹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蔺北行的杰作。可怜她不仅被周卫熹骗,末了还要受到池鱼之殃,生生断送了性命。

      这一世怎么就这么倒霉,早入京了一天,偏巧就碰到了蔺北行这个煞星。
      萧阮赶紧道:“算了,我们旅途劳累,不要横生事端了,自行赶路吧。”

      话音刚落,几匹骏马闲庭信步而来。
      马上一共三男一女,为首的那位一身墨色窄袖劲装,宽肩窄腰,那身姿隽挺矫健、气势夺人,经过车窗时一回头,正好和萧阮四目相对。

      一股迫人的寒意迎面而来。
      十七岁的蔺北行,深邃的五官轮廓还透着一丝青涩,然而眼神已经锐利如刀。

      萧阮垂下眼睑,往里一避,想去拉帘子,却发现帘子刚才摔倒的时候被扯掉了。
      蔺北行盯着萧阮看了片刻,勾了勾嘴角,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就学、外出都不受太大的限制,但世家女子还是很重脸面的,蔺北行这样的言行太过轻慢,木琉的脸色都变了,扑到了车窗上挡住了萧阮,朝着蔺北行怒目而视:“无礼!”

      萧阮赶紧去拉,却已经晚了,原本已经一驰而过的蔺北行调转了马头,几步就到了马车旁,居高临下、神情傲慢地问:“我哪里无礼了?小丫头你且说来听听。”

      走得近了,蔺北行的脸庞越发清晰,五官仿佛刀削斧刻一般俊美无俦,尤其是一双眼睛幽深似寒潭,无形中逼人的煞气令人胆寒,木琉仓促之下几乎不敢直视,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萧阮对禾蕙耳语了几句,禾蕙过去不亢不卑地回道:“我家姑娘久仰靖安王大名,想必世子也和王爷一样怀瑾握瑜,就不必计较一个小丫头的口舌之利了。”

      蔺北行的双眼微眯,朝着萧阮所在之处看了过去,只可惜,马车中的女子被挡住了大半,只能瞧见如云的乌发和白皙如瓷的肌肤。
      刚才的惊鸿一瞥,那一双杏眼漆黑清澈,水汪汪的仿佛盛满了清泉,应当是个少见的美人;说话也不亢不卑,颇有几分萧钊那个伪君子的真传。

      可惜,是萧家的千金。
      蔺北行被挑起来的兴趣淡了淡,轻哼了一声,一拨马头,追上前面的人走了。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木琉抚了抚胸口,朝着窗外啐了一口。
      禾蕙气乐了:“现在神气活现的,刚才怎么就被吓住了?”
      木琉有点羞愧:“这个什么世子有点吓人,我一时回不过神来。”
      “你呀,以后要谨言慎行,这里可不比江南,不要给二姑娘惹事。”禾蕙语重心长地教育道。
      “我知道了。”木琉缩了缩脖子,恨恨地道,“长得这么好看,可惜这么凶!”

      萧阮略略出了神。
      前世她并不太喜欢这种类型的男子,所以并没有太留意蔺北行的长相,今天才发现,此人细看之下的确俊朗不凡,就好像悬崖峭壁上挺拔张扬的松柏,肆意得令人过目不忘。

      今天他这样闹市纵马,一派纨绔世家子弟的嚣张模样,演戏演得入木三分。
      怪不得连启元帝都被骗了,渐渐放松了对他的警惕;怪不得前世他能横扫西南、威逼京师。
      这手段和胆识的确令人佩服。

  •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洒红包雨,女神节快乐!小仙女们快把长长长的评论砸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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