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又赖在床榻》明州雪

4、第 4 章

　　骤雨初歇，一滴水珠从叶尖无声落到红木棺盖上，叶濯寒闲散坐在棺内，听闻赵执咬牙切齿的话语，眉心微不可察一颦，取出包裹里的长剑，以剑鞘轻敲赵执脑门：“修真者，怎么不仁不义了？”

　　赵执烧到一半的心火，被清凉的铁器一触，灭了大半，心中找不到机会出笼的委屈却漫上来，看着叶濯寒墨青色的眼，嘴角不受控制地垮下，忍了片刻，终是没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

　　这可惊到了叶濯寒，他敲了敲赵执脑袋，将食指抵在唇间：“嘘，小声些，你想把他们引回来么，究竟怎么回事？”

　　赵执强压下哭声，语无伦次：“我家……家被烧了，镇子被烧了，大能要杀我，要抢……”

　　他咽下快出口的心火石，叶濯寒却早已注意到他脖颈上的不寻常之物，以剑鞘轻指溜出领子的心火石，点了个简单的咒术上去，晶莹的琥珀石瞬间化作一枚寻常灰石头。

　　“你做什么！”赵执宝贝地护住心火石，却发现来不及了。

　　“只是把它的形貌变成普通石头，内里没变。”叶濯寒不以为然，问道，“哪个大能？”

　　赵执小心地触着心火石，仔细观察，发现灰色的石面下依稀还能看到流动的淡淡红光，这才稍稍放下心，答道：“就是刚才两个，苍山的大能。”

　　叶濯寒掐指算年岁，道：“不是苍山修者。”

　　“可他们穿着苍山的云纹道袍。”

　　“还带着黑纱斗笠。”叶濯寒又敲了赵执一剑鞘，“故意挡住脸，又穿上彰显身份的衣袍，怎么看都是嫁祸，还有什么线索么？”

　　赵执年龄虽小，脑袋却灵活得很，经这么一提点，也发觉其中蹊跷，回想一番道：“有个人好像叫一心。”

　　“苍山而今三辈，玄、云、无，并无你所说的一字辈。”叶濯寒言辞凿凿。

　　“你是说有恶人假扮苍山大能，杀人放火？”

　　叶濯寒抬头看天，立秋时节，七月流火。

　　他移低长剑，指向赵执心口，扔出棺中行囊布，指尖勾了勾，花布便缠绕了几圈将长剑包裹严实：“带着它去析木城，找苍山修者。”

　　苍山远在东方境最南端，去析木城怎么确定找得到呢。

　　叶濯寒看出他疑问，道：“此时正是苍山百年一次的收徒月份，会有修者在析木城中招收新弟子，他们会帮你。”

　　赵执擦干眼泪，虽然不清楚这人怎么会懂这么多，但定不是泛泛之辈，接过长剑又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叶……叶水寒大能！”

　　“快走。”叶濯寒也不纠正，半梦半醒般的眼皮时刻要合上似的，挥挥手赶他走。

　　赵执转过身，又说道：“你也快回家吧。”这才大步离开。

　　“扰人清梦。”叶濯寒躺回红木棺材，出神看稀疏林叶间众星宿。

　　西方与北方，无端少了不少星子，只有零散星宿依旧闪耀，远不如另两方天际星光熠熠。

　　他闭上眼，躺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终是起身，拾起陪葬的衣袍和湖笔，踏出棺材，扬手一挥，石碑上的名字顷刻消失。

　　一睡数十年，无梦无魇，寡淡乏味，也该醒了。

　　正午时分，日头挂在天际暖着大地，析木城中车来人往，熙熙攘攘，摊贩的吆喝，顾客的讨价还价声，道旁少年们的喧闹，融合成一团，嘈杂却不失和谐，直灌入赵执耳朵。

　　他走了近三天，不敢上大道，在密林里迷了路，好不容易找回方向，想搭乘顺风车，可不知是不是因为留阳镇遭难，这几日竟半个人影都没见着，只得继续徒步前进，一路上又饿又渴，还晕倒了一次，醒来时身边居然落了几颗野果子，勉强填了肚子，这才颠沛进了城。

　　身上的衣袍脏破不堪，遭到不少行人侧目，赵执摸摸衣襟，幸好钱袋还在，寻了家服饰店换身得体的廉价衣袍，本想先找王大牛的下落，可也不知道他是送剑去哪户人家，只能先行作罢，沿途打听苍山收徒一事。

　　许是析木城城大人多，百姓并不如留阳镇中人好说话，几乎都不愿搭理这半大的孩子，赵执问了许多人，都没得到有用的信息，反倒遭了不少白眼，十分挫败，却依旧不懈拖着行人询问。

　　正这时，道旁传来一声怒骂，一名衣着光鲜亮丽的富家子弟狠狠一脚揣在道旁乞儿肩头：“你瞎眼啊！弄脏我衣服了！”

　　那乞儿衣衫褴褛，右袖在原本手肘的位置打了个结，破洞中隐约露出内里皮肉畏缩的手，也不反抗，趴在地上默默忍受，嗓子里不断发出呜咽声。

　　赵执看不下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插到两人中间，朝富家子道：“不就是件衣服么，你怎么打人啊！”

　　富家子眼高于顶：“我打他怎么了？残废一个，能比得上我的袍子？”

　　乞儿侧头窥看，眼泪流了满脸，不敢吭声。

　　“道歉！”赵执怒目。

　　富家子不欲与他纠缠，扫了乞儿一眼：“算我倒霉……”

　　他扭头要走，被赵执一把拉住：“跟他道歉！”

　　乞儿抓住赵执衣角：“算了……”要是再得罪这位小爷，他今后的日子只怕会更不好过。

　　赵执回身安抚他，富家子趁着这间隙，跑得没了踪影。

　　“谢谢。”乞儿抹了把泪，露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腹中还极配合的打起鸣来。

　　赵执这几天也没好好吃饭，在最近的食肆买了两个麦饼，一人一个，乞儿感激地接过，狼吞虎咽，不过片刻就吃得连碎末都没放过。

　　赵执看他像没饱，又买了两个饼给他，蹲下问道：“跟你打听个事儿。”

　　“嗯……”乞儿吃得太快，噎地咳了几口。

　　“慢点吃，不够再买。”赵执哭笑不得，替他顺了顺背，“你知道苍山的大能在哪么？听说他们最近在城里收徒弟。”

　　“在城东，仙人内城门口摆摊子。”大城中往往会分出一片区域，供修者交易、活动，以求不过于影响凡人的生活，被百姓们敬称为“仙人城”。

　　赵执囫囵吞下麦饼，起身：“谢……”

　　远处，两人头戴黑纱斗笠，走出拐角，远远行来，换了浅黄色的寻常袍子，赵执还是瞬间认出了他们。

　　“别跟任何说见过我！”他快速说完，拔腿就往反方向狂奔，确认已不见那两人踪影后，一刻不敢停留，往城东冲去。

　　跑过大半个析木城，身后远远传来马蹄声，且缓缓逼近，赵执心像被倒悬起来，不知身后是敌是友，头也不敢回，四下张望能躲避的场所，拐入一处只够一人通行的小弄。

　　马蹄声终于停了，又有脚步声追赶而来，那步声极为沉稳，踩在青石地上，该是个强壮的男人。

　　赵执跑不过他，回手取下绑在后背的长剑，却怎么也找不到缠绕的布结，想撕扯又撕不破，哪会知道叶濯寒生怕长剑落入歹人之手，在上面施加了一道只有本门弟子方能解开的咒，慌乱中，他一脚绊上错位的青石板，重重摔倒，鼻梁撞在地上，痛得脑袋嗡的一声。

　　追来那人已欺至身后，赵执被一双壮实的小臂环腰揽过，恐惧地扯着裹布不住挣扎，奈何那人力气实在太大，根本不给他逃脱的余地。

　　那人掰过赵执的身子，让他面对自己，有些慌乱地抬起袖子，替他擦去流下的两条鼻血，赵执这才看清，原来是王大牛：“大牛，你吓死我了！”

　　一颗心总算归位，赵执吓得腿都软了，一放松下来，更是虚脱了般，头靠在王大牛粗壮的手臂上，奄奄说道：“家里出事了……”

　　王大牛听不见说不出，以眼识别对方所说话语，震惊地看着赵执，表达疑问。

　　“镇子被烧，爹娘也不见了。”赵执喃喃着把头埋在王大牛肩上，依偎着亲人的暖意，又抬起头给他看嘴型，“你跟我去找苍山派的大能，他们能救镇子。”

　　王大牛点点头，没放他下来，走出小巷，赵执别扭得很，小小年纪却不肯安分像个孩子一样被照顾，挣扎着下来自己走。

　　王大牛来过析木城好几次，熟悉得很，先带赵执就近去一家医馆，给磕破的鼻梁上了跌打损伤的药，才带他前往城东。

　　日头西沉，如那乞儿所说，仙人城门口摆了个小摊位，月白布面铺在长桌上，一尘不染，桌后同色幡旗曳动，青色云纹呼之欲出般随风而舞，中央端正地书写着“苍山”二字。

　　一女修者面容温婉娴雅，卷起铺在桌面上长长的宣纸，上头记录的是这两天前来求拜入门下的凡人，大多数都被一笔划去，只有极少几行留着。另一名男修收起幡旗，他比王大牛还高些，不过不壮，也不算太清瘦，两人袖上都是六道青色云纹，和留阳镇中作恶的人相同。

　　赵执细细打量他们，不管怎么看都不是那两个恶人。那男修整理完毕，抬起头来，正撞上赵执审视般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