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又赖在床榻》明州雪

3、第 3 章

　　大能要杀我！

　　这个想法让赵执的体温褪了干净，从小信奉的仙人慈善，修者仁义，像个天大的笑话，带着携石子而来的滚烫劲风，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另一男子甩袖挡开石子，跨步横入两人之间：“孩子，快把心宿交出来，我师兄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定会留你一条生路。”

　　“火是你们放的？”赵执眼中映着青色云纹，睁大眼想把两人形貌刻入脑海，扬起首却始终看不清黑纱下的面容。

　　“不捣翻天火，怎知心宿在不在里面。”男子依旧不屑，挥手推开他师弟，恶狠狠俯身，指勾成爪，探向赵执胸前心火石莹亮之处。

　　赵执满腔愤恨喷涌而出，怒目盯向那只修者无暇的手，只想把这让留阳镇毁于一旦的凶手也烧成灰烬。

　　心火石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怒火，红色星子陡然爆亮，炸出一团天火，引燃手掌小臂，瞬间将手烧成焦黑。

　　“啊！”男子惨叫一声，猛退数步，再无刚才的嚣张，将两颗石子布成阵法打在手上，熄灭天火，咒骂起来，“给脸不要脸！义歆，杀了他取心宿！”他忘了此行千方百计隐藏面目，怒极下将师弟的名号脱口而出。

　　这一烧，烧退了敌人，也烧醒了赵执，他被愤怒占满的头脑终于在火光下逐渐清明，两个大能要杀他抢心火石，而他绝不是他们的对手，此刻除了逃跑别无他选。

　　义歆没有立即动手，仍好言相劝：“孩子，把心宿叫出来，我们不伤害你。”

　　赵执警惕万分，盯着他退了一步，又看看后头正埋头往手上抹药液的男子，当机立断转身就跑。

　　“蠢东西！对付个小孩还磨磨蹭蹭。”男子怒喝，一枚白色石子朝赵执后心射出，却被陡然从两侧暴涨的火光焚成碎末，火焰迅速蔓延至赵执离开的道路，无物可烧，却依旧烈烈，像成心替孩子挡开危险。

　　赵执只顾狂奔，无暇顾及身后，心火石中星子驱使天火守护自己的小主人，他却浑然不知，跑出留阳镇，跑过平原上的车道，想到修真者似会飞行，若是追来，无疑会成为鹰眼中的独鼠，即刻拐了个弯，远离大道，躲进深林中。

　　天色由白转茜，最后一抹绛紫霞光隐没天际，月却没有如约而至，乌云盖顶，雷声在远空隆隆响了一阵，豆大的雨点敲过茂密夏叶，砸向大地。

　　赵执累得实在跑不动了，腿抖得像筛子，勉强站了片刻，软软摔到地上，一片被雨拍下的绿叶近在眼前，在重雨不断敲击下渐渐于泥泞混为一体。

　　家没了，父母不知去向，这一刻他本该坐在暖暖的铺子里，与家人和伙伴和乐融融地吃长寿面，庆祝生辰，可一场大火，什么都没了……

　　雨水打在赵执脸上，顺着侧躺的脸，流过鼻梁，啪嗒落在刚聚起的小水洼中，心火石光芒流转，映在水中，漾开一圈红色水纹，一尾青色雀鸟飞来，落在水洼上，形如利剑的羽毛未沾染一丝水汽，停留片刻，振翅离去。

　　赵执又冷又困，在大雨中绝望地闭上眼，耳边却陡然响起父亲早晨说的话。

　　“火炙锤坚，行善为正。”

　　一心信仰以为仁义的修者尚且如此，区区一介凡人，何德何能行善为正，他蓦地睁大双眼，盯着那片被雨水淹没的绿影。

　　怎么甘心就此结束，火炙锤坚，仙也是人修的，我就不能得道成仙，踩在这些恶人之上，搅碎他们虚伪的面目么！赵执想着，酸软的脚仿佛重新注入了力量，扶着树干撑起身。

　　修仙问道非一朝一暮所成，困境却总在一夕间降临，雨声中掺杂进一道鸟雀振翅的声响，随后有脚步声传来，越逼越近。

　　赵执心下一惊，躲到一刻粗树后窥看，来者正是在留阳镇中欲对他痛下杀手的两人，在林中拨枝砍木，雨不沾身，前方一尾青鸟带路，朝他所在方向行来，避无可避。

　　赵执快速思考记忆中留阳镇周边地区的地貌，他曾时常跟随父亲前来寻矿，虽说不上对山岭平原的位置熟门熟路，也大致清楚，留阳镇地处平原高地，外围森林尽头则是地势交接处，有不少低矮悬崖，此时要逃出生天，只能寄希望于寻到一处矮崖，错开与他们位置，暂时躲避。

　　“心火石，保佑我。”赵执握紧胸口心火石默念，剔透晶石中光华却黯淡下来，雨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的将所有声音吞没，他深吸一口气，就着狂暴雨势遮挡脚步声，向密林深处再次狂奔而去。

　　他猜的果然没错，跑了近一刻钟，森林出现断层，一排低矮山崖斜斜延伸，与其下绿林衔接。

　　秋初的雨还是夏天的阵仗，来的快去的也快，雨线骤然一收，黑云倾数散去，不过片刻，皎月与众星同出，悠然挂在如洗夜空。

　　赵执侧过身子，小心伏在崖边，借着斜势缓缓往下滑，山石被雨水冲刷得极其松溃，一大片泥石塌下，将他带到崖底，幸而不算太高，只让他蹭破点皮，最终被一方大石挡住去路，就着月光回身一看，竟是座墓碑，上书：“叶濯寒之墓”。

　　他认的字不多，没见过中间的“濯”，只觉得有三点水，再加上寒字，简直如临霜风，不禁念叨：“这名字真冷……”

　　悬崖上方又有话语声传来，在秋蝉不鸣的雨后尤为清晰，赵执侧耳倾听，依然是那两人，且越来越近，他四下找躲藏的地方，除了墓碑后尚未掩土的古旧棺材，没发现其他隐蔽的地方。

　　与尸体为伍总比变成尸体要好，赵执跳下土坑，屏住一口气推动棺盖，本以为非得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成功，没想到刚用力，棺盖有感应般，自主打开了，仿佛在邀请他进去。

　　棺中躺着一人，眉宇如淡墨轻扫，双目紧闭，淡青衣袍朴素不朽，和陈年的棺材毫不匹配，倒像刚入葬似的。

　　赵执没见到腐败不堪的尸体，松了口气，钻入棺木中，没花多少力气，又重新把棺盖盖严实。

　　视线中最后一丝光线隐没，唯有心火石散发微弱红光，却不足以照亮一方，赵执凭借娇小身形，贴在尸身边，不消片刻又觉得不安心，生怕万一他们开棺寻找，便撞着胆子挪动身躯，钻到尸体身下趴好，贴着棺底听外头动静。

　　奇异的是背上的成年男子尸身仿佛一具空壳，压在身上并没有多少重量，竟还不及他背过的一篮蔬菜，赵执心思不在此，也未多想，更没有发现，黑暗中，安稳仰躺的男子倏地睁开双目，随手施了一道障眼咒法在红木馆上。

　　赵执耳贴棺底，外头草木动静都被放大，忽的有人落在附近，踏着急促的脚步而来，随后，传来一声锐器刺穿木板的响动，月光撒入棺中——棺材被打开了。

　　他捂嘴屏气，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听一男子不耐道：“怎么是具空棺，这臭小子能跑到哪去！”

　　“师兄，我们去别处再找找吧。”另一人好言相劝。

　　少顷，外头没了动静，棺盖依然开着，赵执等了一会儿，确信只有风吹草动声了，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侧身推动背后尸身准备起来，却发现这具刚才棉花般的身体，这会儿竟如有千斤重般压得他动弹不得。

　　“还在附近。”有道懒散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说得清浅，如朝露滴落新叶，敲击在赵执小小的心海中。

　　赵执不敢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竟听到上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像是人睡着了，他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贸然进的这具棺材不寻常。

　　“还在吗？”赵执悄声问。

　　“嗯……”叶濯寒如梦初醒，打了个哈欠，懒懒回道，“走了。”

　　身上重量轻了些，却不似之前无物，赵执费力地钻出来，触到“尸体”的手，竟是暖的，比他被吓得满是冷汗的手心温热不少：“你是人是鬼？”

　　叶濯寒又闭上眼：“还没死，应当是人。”

　　敢情这人是在棺材里等死？赵执从未见过这种把命当儿戏的人，又问：“你没死为什么在棺材里？”

　　“人，总是要死的。”

　　可你不是还没死么，赵执觉得他脑子大概不正常，不再多问，爬出棺材，鞠了一躬，恭敬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了。你既然没死，就别躺在棺材里了，很多事情死了是做不了的，要趁活着的时候好好做好该做的事。”

　　这些话都是爹娘教导他的，虽然一知半解，还是搬出来劝导这莫名其妙的人。

　　叶濯寒却仿佛听了进去，睁开眼，坐起身，曲起一腿，将手架在膝上，饶有兴味地看着谆谆教诲他的小屁孩：“什么是该做的事？”

　　“大概是……”赵执想了想，道，“铁匠该打铁，庖丁该下厨，凡人就行善为正，仙人就拯救苍生……修真者、修真者……”

　　想到那两人，他满腔怒火又窜上心头，攥紧小拳头，咬唇盯着地面上破土而出，爬行而过的地龙，蓦地睁大双眼，一脚踩上去：“修真者，不仁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