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又赖在床榻》明州雪

28、第 28 章

　　这次来的只有一人，一身吴兴镇随处可买到的素色长袍，头上戴了顶黑纱斗笠，赵执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吊了起来，只见那人埋头快速拾级而上，到达山门前，低声说道：“我是昊山门人。”

　　赵执见他鬼祟，衣饰也有异，更是警惕，眉宇一皱，抬剑掀他斗笠。

　　那人惊得边扯斗笠，边后退，还是没挡住面目，黑纱被赵执唰唰两道剑气割得稀烂，露出里头人清秀的面目，竟是北景平，他没了遮拦，支支吾吾，说不出解释的话。

　　“你又来求我们收你？”执着至此，赵执忽然觉得这人有些可怜了，但因为已有修为，再拜入苍山便不被允许，只是不懂他为何一直鬼鬼祟祟，不过也从未有过什么实质上的恶行，许是本性如此，便说，“要不我带你去其他山门处问问，听说旻山收徒没那么多拘束，也有各方散修拜入。”

　　北景平仿佛听了极为恐怖的话，倒抽一口凉气，摇头拒绝：“不劳烦了。”话音未落飞似的逃下了石阶。

　　赵执摸不出个所以然，关上山门，往回走，方走上石阶，便看叶濯寒施施然地靠在一颗椿树边：“人早来齐了，你还守在这做什么？”

　　“正要回去。”赵执犹豫了一番，还是凑上前，小声道，“师尊，我好像见着烧留阳镇的人了……”

　　叶濯寒诧异：“你是说当年的凶手，竟是四山中人？”

　　“我不太确定，我听到那人声音，和‘一心’一模一样，而且从身形看，也很相似……”赵执声音略微颤抖。

　　叶濯寒抬起广袖，抚平他的战栗：“他们可认得你？”

　　赵执想起另一人眼神：“我不清楚……”

　　“宁山、旻山弟子，都已更新换代，尽是些生面孔，为师也不全认得，你且定下心，稍后慢慢辨认，但切记不可露出破绽，静观其变，莫要离开我身侧。”叶濯寒微眯的眼暗了暗，浅浅锐利盖上平日的慵懒。

　　夜色渐深，赵执跟着叶濯寒步入道堂，此处被重新打理，暂时布置成接待各山派的临时宴厅，辈分低的弟子们都被遣去饭堂，只有上辈分的才有资格坐在此处，享苍山特设的青露椿茶饮宴。

　　四大山门两两对坐，苍山作为东道主，却不设主席，意喻四山平等，坐在主案上的也不是掌门云绛，而是辈分最长的玄澜，其侧分别是云字辈三名弟子，赵执则是一席小案，坐于叶濯寒案侧。

　　苍山侧边坐的是昊山众人，赵执已然认得，从言谈中，又听出对面玄色衣袍的是北方宁山，淡金色衣袍的则是西方旻山，而他怀疑的旻山为首两人，分别号为义遥与义歆，与当年两人声线身形一模一样，旻山此次掌门未来，便由山中修为最高的这两人为首。

　　绝对错不了。赵执在案下紧紧攥紧拳头，一帮大能互捧的空话半句没听进去，只有指甲刺在手心的刺痛，货真价实。

　　手上忽然被覆上温热，是叶濯寒偷偷将手伸来，一指一指，掰开赵执手心，在上头浅浅的划痕上触了几下，点出极细微的真气，抚平，又抬眼指了指案上空了的琉璃盏。

　　赵执烧起来的心，被春风吹柔了些，正如叶濯寒所说，他不能露出破绽，没有证据，光凭他的一面之词，根本不可能让众人信服，只能暂且忍气吞声，静待时机，他抬起青玉壶，替叶濯寒满上茶饮，不着痕迹地避开对面旻山人视线，看向斜对面的宁山一行。

　　宁山掌门玉空已是合体境界，难怪赵执被探视，却毫无所查，他自称前些年闭关时，险些走火入魔，醒来后真气稍有阻滞，以致记忆有所受损，将当年赠与鰼鰼一事忘得一干二净，对玄澜提起的两山交好往事，也不太有印象。

　　他身旁席位上坐的是首徒渊石，这人古怪得很，话不多，一双眼却灵得很，总不时往赵执这边瞧，手也不老实，好几次想从身上拿什么的样子，却总是摸空，像是忘了带什么。

　　赵执顺着他的目光看，原来渊石看的是他身边的云茵，云茵却毫无所知，只是挂着与无念相似的温和笑容，静静听他们交谈。

　　“不知诸位，对罗经盘一事怎么看。”玉空抬手，渊石便将一方罗经盘呈于他手中。

　　赵执终于听到些感兴趣的话题，收回飞远的心绪，只见那枚罗经盘中，一颗亮星皆无，显是还不曾动用。

　　义遥与灵英也分别取出罗经盘，前者的也无亮星，后者的则承着星宿七星，莹莹闪烁。

　　义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罗经盘是空的似的，还特地转给众人观看，说道：“这星子也不是这么好寻的，看来我们三山皆不是个中行家，听闻苍山符咒术出神入化，其中也有寻物之用的，想必收获定是比……”

　　“我苍山不准备使用罗经盘。”玄澜打断他。

　　义遥脸色黯了黯，又道：“如今各山都将各自罗经盘公诸于世，玄澜真人，你可别说一套做一套，总不会收了大半星辰，却藏着掖着生怕人知晓罢。”

　　论辈分，资历，昊山掌门与云字辈同辈，在场众人除了玉空，便是玄澜数一，义遥说话却一点不带敬意。

　　玄澜隐隐要发怒，云绛立时起身：“我苍山怎会做此等鄙俗之事，诸位请稍待片刻，我这就去将罗经盘取来。”

　　席间气氛凝重，一时间谁也不说话，赵执左右顾盼，只觉得古怪，听闻罗经盘只有四枚，若是加上魔修手中那枚，被摘下的也不过几宿，可天际缺的显然不只这些，难道还有更多的罗经盘，只是众人不知晓？

　　“罗经盘只有四枚么？”赵执脱口而出。

　　义遥神色一凛，叶濯寒立刻接到：“七年前，苍山析木城收徒之时，蹭遇见一名散修，执的也是相同的罗经盘，且已有数宿在其上，会否盛传的只有四枚，其中有误。”

　　“也不无可能。”玉空淡淡地说。

　　云绛取来罗经盘，置于玄澜案上，确实无一亮星。

　　“玄澜真人，真不打算摘星么？”义遥看着玄澜，“看你鬓发苍苍，显然是境界无法再晋升，若是收齐二十八宿，许能突破滞碍，飞升入九天。”

　　玄澜却不买账，兀自品了口椿茶：“既是境界无法晋升，又何必强求飞升。”

　　“此言差矣。”玉空道，“得道飞升，乃是众修者所向，并非你苍山一家说了算，既是天意已在这，那就该四山协力，共摘星辰，同登九天。”

　　“若是尔等所求是罗经盘，那拿去便是，总之我苍山不会走这些旁门左道的。”玄澜饮下最后一口椿茶，起身，“老夫还要研习道法，先行告辞，诸位请自便。”

　　玉空也不挽留，转而向一直旁观的灵英：“灵英真人，昊山准备如何？”

　　灵英不以为意，只道：“顺其自然。”

　　“也好。”玉空不自讨没趣，浅酌茶饮，点漆黑瞳深不见底，起身道，“既是如此，那便顺其自然吧。”

　　渊石跟着玉空离开，眼光还不时往云茵身上飘，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叶濯寒早就坐不住了，便也起身：“诸位请便。”携着赵执也离了席，留下一众人。

　　昊山人倒是随意得很，师徒几人红灿灿的，竟埋头用真气摆弄盏中椿叶，全然不顾脸上阴霾越来越浓的义遥，他本还想说些撺掇的话，硬是没找到间隙，只能甩袖与师弟义歆离去。

　　后山，夏日海风扫过竹林，刷出一道怡人的自然音律，却无法舒缓赵执紧绷的神经。

　　“义遥手上带了手套。”赵执靠在木棉树顶上，看着苍茫的天，心中血液仿佛在沸腾，“当时我用心火石，烧伤他右手，一定是掩饰才刻意戴上的。师尊，我要去指证他，让四山修者都知道他们的真面目，要他们受到应有的惩戒，为留阳镇偿命。”

　　“若是他们矢口不认呢？你可有证据。”叶濯寒倚着赵执，歪头看天，看了一会，只觉得星辰暗淡，便看赵执凝重的脸，抹了抹拧成一团的眉，“事发在东方境内，若是旻山中还有人相助此事，出言证明他们未下过旻山，你该如何？”

　　“被天火灼伤的皮肉终日发烫发红，无从冷却治愈，这便是证据。”赵执道。

　　“心火石能诞天火，留阳镇有天火，咱们这后山有天火，昊山上也有天火，他随便一个借口便能遮掩过去。”叶濯寒按上赵执又握紧的手心。

　　赵执倏地站直，不可置信地道：“师尊，你是不让我出面指证他们么！”

　　“是。”叶濯寒将他拉到身边，“今日你也看到了，旻山、宁山都有摘星的意向，你预备将心火石交出去么？”

　　赵执：“心火石是我家的宝贝，当然不能交出去。”

　　“义遥未将心火石之事公开，有隐藏当年罪行的意思，或许也有想独吞星子的意思，你若不提起此事，敌人或许就只他们两人，大不了想个万全之策，暗中制裁他们。”叶濯寒顿了顿，又道，“但你若提了，宁山也会觊觎心火石，依玉空的修为，万一要做什么，我没有十成的把握保你。”

　　赵执本还诧异，凡事都宠着他的叶濯寒竟阻止他认为的正道之事，如此听来竟是为他安全考虑，气愤渐渐被一股暖意漫过，问道：“那师尊，我就只能等时机么？”

　　“你放心，为师一定会让他们给你一个交代。”叶濯寒言之凿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