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温存》火棘子

16、滕氏一族

　　【第十六章】

　　乔柯在楚延陵面前隐藏得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心照顾楚延陵，对端木初六只字不提，问及也是轻描淡写，好像初六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楚延陵觉得自己很残忍。
　　他的角色，就像是倚仗救过初六的命而霸占着乔柯一样。

　　这不是他的初衷，他的初衷是远离所有的过往，只是他根本做不到。最初醒来，他恳求过乔柯让他自生自灭，乔柯怎么可能这么做，执意要照顾他，于是就这样糊里糊涂到了现在。

　　“儿子，你病了？”

　　一个开朗的声音响起，楚自豪左手提着酒，右手提着肉，滑稽的胡须直往两边翘。他乐呵呵的，似乎对儿子的病情毫不知情。但他以功法将肉削成薄片呈到楚延陵嘴边，证明他很清楚。

　　楚自豪就是这样，生性如孩童，世间的疾苦他完全不懂，才能干出换小孩的事。
　　即使是儿子，在他看来也形同朋友。

　　楚延陵暗吸一口气，拿起筷子，刚夹了夹，手一软，连筷子带鸡肉都掉下了。楚自豪眼疾手快，指间一动，鸡肉就废到了楚延陵嘴边。楚延陵张嘴含住，说不出的别扭。

　　楚自豪骄傲地说：“这只野鸡，傻乎乎的，见了我也不知道飞。正愁有酒没肉，立刻把它烧了，乔柯在一边说可惜没酱。他哪知道，这种野鸡就得鲜鲜的才好吃！”

　　果然是乔柯告诉他的。乔柯是楚自豪亲儿子，天然血缘，关系融洽，比楚延陵这个养了二十几年的“养儿子”亲密多了。

　　野鸡味道鲜嫩，但他不饿。
　　眼看又塞来一片，楚延陵叼着：“不吃了。”

　　楚自豪自己嘬了一口酒，大口吃着肉：“你自小面子就薄，性子又倔强。让你吃你偏不吃，让你坐你偏不坐。哎呀，你这小脾气就跟乔家老头一模一样。”
　　楚延陵好笑：“我几时耍过脾气，再者，你一年才回来几天。”

　　说起来，小时候，楚延陵确实不待见楚自豪，毕竟谁家老爹整天见不着人呢。可是呢，他其实很渴望老爹回来的，因为一回来就热闹了。会耍性子，是太想他关注自己这个儿子了。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

　　楚延陵咽下鸡肉，擦拭了一下嘴角。难得父子俩和乐融融地相聚一次，不是在楚家，而是在这云烟缭绕的林子里：“爹，我一直很好奇，你跟谁生下的乔柯？”
　　楚自豪：“一个生得很美的美人。”

　　楚延陵：“怎么没娶她？”
　　楚自豪：“我不知道她是谁啊，上哪里提亲去啊！”

　　这跟楚延陵一直听来的故事完全不同，小时候，他被告知，夫人是难产去世的。楚延陵好奇了，追问下去。

　　楚自豪咂了咂舌：“某一天醒来，我枕边就睡着一美人。我问她是谁，她说她是我孩子的母亲。我问孩子在哪，她说在她肚子里。十以个月后，一个早晨，她抱着一个孩子塞到我手里。喏，就是后来的乔柯。”

　　楚延陵笑出声：“你没怀疑过她的话吗？”
　　楚自豪：“乔老头和端木老头都说，孩子一定是我的，再说那么漂亮的美人怎么会说谎。”

　　虽然是一百个可疑，好在，乔柯确实是他的亲儿子。

　　楚延陵：“后来你再没见过她么？”
　　楚自豪：“只见过一次，哪一年来着。啊，就你七岁生辰那一天！”

　　因是楚家少主，大部分生辰都过得既隆重又无聊，唯有七岁那年，楚延陵印象深刻。因为恰好楚自豪回来了，为他举办了生日宴，邀请了许多天南海北的朋友。可是，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楚延陵纳闷：“她没来跟我相认么？”

　　换孩子是楚自豪悄悄做的，这事直到二十多年后才揭晓。所以，那时候，他还是不折不扣的楚家小少主，貌美女子没有理由不亲近自己孩子啊。

　　楚自豪纳闷：“你忘了么？那天打得不可开交，就因为他们想抢走你啊。”
　　楚延陵：“有这事？”

　　楚延陵问来龙去脉，奈何楚自豪是个糊涂人，记不清楚也说不清楚事，只说他们想抢楚延陵，后来一大锅人就打起来了。

　　楚延陵侧面问道：“能在楚家打起来，还带着很多人，不是一般人吧？”
　　楚自豪：“乔老头说，是昆仑山来的人。”

　　昆姒山，做派又如此豪放。随便就生下了一个孩子扔给对方抚养，过几年又无端端地来抢——有什么从记忆中忽然跳出来，楚延陵恍然大悟，明白为什么乔老头笃定孩子是楚自豪的了。

　　昆姒山腰，有一滕姓氏族。

　　滕氏崇尚功法，崇拜绝对武力，且不拘泥于夫妻关系，十分随意。滕氏一族一旦长到生育年纪，就会走出昆姒山寻觅武力强大的人，与之发生关系并生下孩子。但他们并不带走孩子，而是将孩子留在对方的家里。

　　等孩子长到七八岁，承继了一些武力时，他们就会掳走孩子带回昆姒山。

　　如果孩子出众就好好抚养。
　　如果资质平庸，那就不知道了。有传闻滕氏每年都会献祭，杀死几个资质平庸的孩子。幸存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会备受欺凌，毕竟那是一个以武为尊的氏族。

　　这当然是令人不齿的，可是滕氏一族，无论男女，均长得极美极动人，令人一见倾心。所以，即使他们做出这种事，也能引来原谅。

　　这也就能解释，他们看中了心智虽不高但天赋奇绝的楚自豪。

　　楚自豪却毫无兴趣：“滕氏也好，草氏也好，都是过去的事，有什么要紧。”
　　楚延陵：“于你来说，什么是要紧的事？”
　　楚自豪：“肚子饿了就是要紧事。”
　　楚延陵：“……”

　　这样的性情，当然不会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不过也是，过去的事都已不重要。楚延陵张口，喝下楚自豪递过来的酒。美酒醇厚，入喉令人昏昏欲睡。

　　楚延陵：“若我被带走了，也不知道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楚自豪：“你当时就是被带走了啊。”

　　楚延陵又一愣，他的记性一向非常不错，可完全不记得有这些事。

　　楚自豪兀自喝了两口酒：“我当时喝得正开心，也没看到，还是药谷的药长老追过去，将你抢回来的。”
　　楚延陵：“药长老？”

　　意识到不是药飞尘，而是白胡子药长老时，楚延陵松了一口气。记忆中，一些模糊的片段依稀被串联起来了。比如药长老摘下面具的手，是带着血的。

　　为什么会忘记。
　　明明这么重要的事情。

　　因楚延陵追问，楚自豪难得搜刮了一下记忆，讲述起当时的情形。滕氏女子假扮成祝酒的人群，混进了楚府，不知用什么法子，竟然人不知鬼不觉地掳走了小楚延陵。

　　却说药长老。

　　因欠了楚自豪的人情，借此机会，送来些药材作为偿还。他喜静不喜动，就一直呆在楚府最安静的地方，也就是楚延陵居住的院子。没想到看到这一幕，遂追了过去将楚延陵抢了回来。

　　楚延陵：“可惜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不然该好好谢谢他。”
　　楚自豪：“还有他的两个小弟子……”

　　这时，铜铃声响起，乔柯掀开门帘进来了：“爹，你怎么都喝完了，不是说了给我留点吗！”　他叫爹叫得毫无障碍，也是心大，承袭了父亲不拘一格的性格。

　　“急什么，楚家有十几坛呢。”
　　“远方的几百坛，也比不过当下眼前的一坛。”乔柯夺过酒坛，倒了一杯端到楚延陵的嘴边。

　　楚延陵抿了一口，笑问乔柯。

　　“你想过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吗？”
　　“那要紧吗？”

　　果然亲生父子，虽然心智有高差，想法惊人一致。让楚延陵觉得，在意这件事的自己十分另类——好吧，他其实也不算特别在意。因为父亲太没责任，从小也没憧憬过母亲的疼爱。

　　这就是对大人的失望吧。
　　这种失望，是年深日久的积怨，最终烙印在心再无法去除。

　　见楚延陵走神，楚自豪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他们开打之后引来好些人。当时鱼龙混杂，一些人帮她，一些人帮楚家，也有好些人看热闹故意给楚家捣乱。一时间，大招一个接一个，还打到你的这里，该不是打傻了吧？”说完，同情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楚延陵嫌弃：“见过只傻一天的吗？”

　　楚自豪：“你傻了不止一天。”
　　楚延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