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东风一梦遥》涂中

9、第 9 章

　　第九章

　　承华殿。
　　大燕的皇子们与几位股肱之臣恭敬的垂手立于两侧。
　　重重侍卫环绕下，中间散发带枷被按跪在地者，乃收押至今的月族乱党。
　　“……一干人等，阴谋刺杀皇子贵胄，事败后更妄图栽赃年幼的五殿下乱我朝纲，其罪昭昭，天理难容，理当凌迟弃市。吾皇仁慈，念其心可鉴，身份不同于普通黔首，改毒酒密室，以保全身……”
　　王公公尖刻的声音在略显阴暗的大殿里起伏。我眯着眼，强忍住打瞌睡的念头，昏昏沉沉间，似乎看到月尘心狼狈中仍不失骄傲的面孔正对着我笑，君惜散发着清月光辉的亮丽双瞳里是困兽般的绝望，还有君钰隐忍的痛苦神色，盛王（大皇子望君淳）得意的猖狂笑容，清王（四皇子望君麒）眼底隐隐的微笑，以及身侧龙椅上父皇若有所思的眼神……
　　“……五皇子望君惜，年幼无知，受月族妖孽蒙蔽而被迫离索在外，今归，复皇子身份，封誉容王爷……”
　　有些奇怪君惜的过分安静，我凝神让自己清醒点。侧眸看下去，本来四位皇子应该依长幼之序列于右侧，但现在的实际情况则是君钰站在君惜身旁，君麒反倒立在皇兄后方……
　　仔细看的话，能够发现君钰的右手正死死攥着君惜，显然是为防止他突然发作，搅出什么事端。
　　想起之前带君惜去见月尘心时，君惜的悲痛与近乎狂乱的神情，实在和眼前这个安静得仿佛没了生气的少年似是两样人物。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质问中，仿佛可以见得到鲜血淋漓的伤口一条又一条的横亘在少年身上，张牙舞爪的绝望凄厉。
　　从始至终，月尘心都一语未发，只是神色冷漠的看着君惜，曾经温柔的眼神亦是毫无温度的冰冷，仿佛在面前的不过是个素未谋面的疯子，或者更糟，仿若世仇。
　　君惜到底还是个孩子。
　　他若冷静一些，应该可以窥到那冷漠无情下百转千折的温情呵护与浓郁哀绝的悲凉愧疚。我靠在门边，将所有收入眼底，却并没有打算告诉君惜他忽视错过了什么——君惜此次能够安然无恙，我费了不小的功夫，甚至可以说是我第一次如此尽力的去说服父皇，去处理那些无聊至极的枯燥朝政，去与形形色色的人虚与委蛇……我不想自己的一番苦心最终仍落得个镜花水月虚空一场。
　　痛苦这种东西，经过时间的沉淀，终究会被冲刷得只剩下一种淡淡的苦涩。再激烈的感情，也会在日复一日的消磨里逐渐褪色，然后转为一声往事尽如烟的轻叹。君惜还年轻，他有大把的时间来磨平心中的伤痛，犯不着寻死觅活的想什么“生死相随”……没有谁就活不下去的说法，不过是世人对感情的过度抬高罢了。
　　“临儿，这一阵子辛苦你了。看你今日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舒服？”
　　总算念完了那长得无边的圣旨，父皇挥手让御林军将月族人带至别处，转而向一直站在他身旁的我发问，倒是语气慈祥，表情关切。
　　“多谢父皇关心，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应尽的本分。昨夜有紧急军情处理，睡得晚了些，所以有些精神不济，父皇毋需担心。”
　　我淡淡的微笑，淡淡的答话，尽量让自己语气恭顺态度合乎礼仪。天知道父皇这一年多大小事务均扔给我，忙得我吃饭睡觉都要斟量着来……
　　“恩，你向来有分寸，朕有皇儿的分忧可是舒心不少，尤其是这次乱党事件，若非皇儿，也不会结束得如此圆满。看来朕已经可以放心把皇位交给你了……”
　　“父皇过誉了，临儿都是照父皇的指点才能将此事处理妥当。国事上亦多亏有各位大臣的提点与辅助，临儿实在不敢居功。”
　　我低头，敛袂为礼，心中却有些厌烦这些无甚真心诚意的虚言。幸好父皇注意力不再放在我身上，转而问起其他人的近况。
　　自从上次病倒，父皇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草草与众人说了几句，脸上便有了疲态，我靠近父皇，微声进言道：
　　“父皇，母后前几日亲自学了一种消暑汤的作法，一直想让父皇尝尝，不如待会父皇和儿臣一道过去凤仪宫如何？”
　　父皇没有出声，只是闭眸思考了半刻，尔后便挥退了众臣，笑着对余下的诸位皇子说道：
　　“难得几位皇儿能聚在一处，今日便随朕一道去给皇后道个安吧。”
　　既然皇上已经开了口，不管是没有安排还是已有安排，都不得不暂时去凤仪宫一趟了。
　　希望母后不要给这意外的惊喜吓着才好……
　　我无声的在心中向母后道了声歉，随后又想到这种时候，希望君钰能将君惜看紧一点，不要闹出什么事。
　　抬头看过去，君惜面无表情的站着，就象是没有灵魂的木偶，不过一个人形外壳而已；君钰略拢着眉，显然并不情愿去道什么安，微一抬头，视线便与我撞了个正着，爽朗的面孔僵硬了一下，随即垂下眸，将一闪而逝的怨恨与不解悉数落在地面。
　　我恢复冷然的神情，不再去担心。心中有些郁郁，那月尘心的影响，似乎过于深刻，当初或许不该让他一直留在宫中……只是事已至此，也只能尽量将其影响遏制在最小范围。
　　从凤仪宫回来，换下正装，便听得窗外有拍翅之声，尔后一只翅尖白羽的黑鹰停落在窗台之间。
　　是玲珑阁传来的消息。
　　伸手抚了抚黑鹰的头，解下系在其身上的银灰金属管，抽出里面的纸卷，展开，只有短短一行字——
　　万事已备，只待君。
　　将纸条引燃，看着灰烬散开，我只觉得疲惫。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棋局已开，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便是我，也不能说换棋就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