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东风一梦遥》涂中

1、第 1 章

　　序言

　　大燕皇朝至今已有三百八十九年的历史，而上位者们也坚信以后的以后，还会有无数个三百八十九年继续再继续地无限延伸下去。
　　大燕那君临天下的帝王，纵然曾叱咤沙场威不可挡，纵然曾高居庙堂翻云覆雨，却也终归逃不过时间流逝而来的苍老容颜与皑皑白发。
　　我侧立在那已显佝偻的君王身边，看着他有气无力地责问堂下一身狼狈的誉清王爷，看着他伸出枯竹般的手抚着刻有“临”字的暗青色玉石……那雕刻精致的玉坠上依稀可见到淡淡的血渍，丝丝缕缕，已然是渗入了青玉的纹理中。
　　维持着应有的担忧表情，我知道自己的眼神绝对闪耀着笑意——只是能够敏锐到捕捉住我眼底微笑的那人，此刻已不在，所以我并不需要特意掩饰。
　　呵呵呵……父皇，您可曾想过您最为宠爱的两位皇子居然会为了皇位而手足相残、落得一死一伤？您可曾想过从来孝顺谦恭的誉清王爷居然会带兵逼宫毫无丁点亲情可言？您可曾想过站在您身后的是恢复记忆的「望君惜」而非太子所说的小小侍卫「息心」？
　　尘哥哥，你在天上是否有看到，当初害你的这些人，如今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定你罪的望君临已经在夺谪之争中坠落深渊死多生少；对你百般折辱的望君淳如今身中奇毒生不如死；背叛了你的望君麒，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现下断无全身而退的机会；至于我的父皇，他的皇子们给他的打击足以让他之后的生活再无意思；而我，同为望姓子孙的望君惜，从此以往亦只能苟活于再无任何温柔的冰冷黑暗中……
　　这是我替你的复仇，尘哥哥。倾我所有——望君惜的，息心的——以大燕的一脉皇族，以整个大燕皇朝，作为你死亡的祭品，祭奠你曾带给我的温暖与微笑！

　　第一章

　　我，望君临，大燕皇朝□□皇后的长子，当今一人之下的东宫太子。
　　据说母后生我之时，天有异象——萧冷秋夜有彩凤翔于内殿上，绕环七圈后冲入沉沉夜色失去踪迹。在明亮晴和的彩色光晕及沁人肺腑的隐隐异香里，我在飘渺的清和音乐里来到这个世界。
　　国师卜曰：彩凤临世，朱雀合天。大燕皇朝圣德陛下的谪长子，乃天命所归之“朱雀神子”。
　　所以，我成了我朝第一个刚降世百天便被册封东宫的皇子，从小便备受皇宠和另眼相待。
　　父皇知悉我的降生时正收伏西北月族，月氏一脉尽被诛杀，只有月族那美貌惊人的长公主作为最高贵的战利品被父皇带回大燕皇宫，并随即册封为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赐号「辉月夫人」。听闻国师的卦象，父皇十分自得的仰天长笑，赐还未见过的谪长子「君临」之名，喻“君临天下”之意。
　　君临天下？听上去实在有些诱人。但真正想想，也不过如此。
　　文韬武略、帝王之术，学起来也有意思；玩谋弄权、文治武功，做起来也就尔尔。
　　生于帝王之家，又是备受皇宠身份显赫的东宫太子，头上更罩有“朱雀神子”的光环，似乎“君临天下”已是不可逆转的定局——不可逆转，那就顺其自然也罢——我并不在意自己有个怎样的人生。
　　父皇母后于我，不过是血脉相连，真要论亲情，不会有多少值得珍惜的。但情理孝道不可违，我也不介意做个优秀的储君，即使无聊至极，总还是有可以消遣的事情。
　　严格说来，父皇是个不错的君王。他弱冠之年登基，短短三年间就将当时盘踞朝廷的言氏一族尽数除去，随即又雷厉风行的安定已岌岌可危的边境行省，使大燕王朝的基石得以再次巩固与延续。
　　而作为一个丈夫，他或许不算优秀，但结合他帝王的身份，父皇对母后也算有情义。偌大一个后宫，也就一位皇后、一位皇贵妃、两位贵妃以及七位待诏。
　　母后乃当朝太辅之女。大家闺秀的教育与高贵显耀的身份，注定了母后温柔冷淡的性情。纵然情深，却只会神情淡薄地冷眼旁观那人来了又走。
　　皇贵妃，月族的长公主。传闻里是个美貌善战的奇女子，但我从未见过这个唯一被父皇亲赐封号的“辉月夫人”。她在我出生那年被父皇掳回深宫，从此居于自成一个封闭空间的流月宫，再不曾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七年后，我最小的皇弟降生在那座弥漫着异域风情的神秘宫殿，赐名“君惜”，隐有“君须惜我”之意，足见父皇对这个流有辉月夫人血液的孩子的怜爱关怀。
　　两位贵妃，一出自世袭镇南王武氏，一来自漠北属国苍梧的公主。武氏的郡主生性娇纵，尤爱骑射，入宫后颇得父皇喜爱。其下一子一女，即我的皇兄君淳与皇姐芙萝，亦是大燕的皇长子与长公主。苍梧公主性格有着大漠气息的豪迈，容颜比起诸妃的精致秀美亦逊色几分，但这个远嫁他方的公主却有着不带心机的纯净笑容和极具异族风情的歌舞器乐之能，连带着她的孩子、我的三皇弟君钰也性格朗然、能歌善舞。
　　至于七位待诏，多为各地选秀而出，或是商家大户名媛，或是书香门第千金。其中最得宠爱的应属来自江南林家的悠妃。林家乃世代研学的一方名士，悠妃除了江南女子典型的温婉细致外，其才情亦不比男子差。只是她所出的皇子、我的四皇弟君麒，虽容颜秀丽如母，却也有着江南连绵细雨般的深沉紧密心思。倒是那与他同时降生的小皇妹芙麟，天真可爱，就如江南的阳春三月，十分得众兄姊与长辈们的欢心。
　　父皇总就这五位皇子二位公主。君淳张狂，君钰爽直，君麒内敛，芙萝与芙麟则一艳丽一脱俗。每一位皇子自有其拥护者，平日同习经书武艺，虽不说交心，却也貌似和乐融融、手足情深——只除了我与小皇弟。
　　身为东宫太子，我只能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旁观姿态游离在这个圈子外。我很清楚自己给他人的印象：冷漠高傲，甚至不近人情。但谁也不会为此责备、斥责大燕的未来皇帝。即使我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即使我态度冰冷、手段狠厉……不管有多少个让人不愉快甚至愤恨不平的“即使”，只要我还是备受皇宠的东宫太子，只要我还是那个将“君临天下”的朱雀神子，我的所作所为、我的行为举止，都永远不会受到非议——身处皇室，就算是本应天真无邪自我中心的孩童，亦懂得什么叫“弱肉强食”、“明哲保身”。
　　而小我七岁的君惜，本该是父皇最为疼爱的小皇子，却因三岁时的一则卜辞从此被父皇视为眼中钉、心头刺。失去庇护的幼儿，比那贫贱之家的孩子更受欺凌。
　　说也好笑，君惜与我乃是同月同日所生。七年前“望君临”降生时有彩凤现世，国师卦曰此为天降圣君的祥瑞之兆；七年后的同一时刻，“望君惜”出世，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乍停下有白虹横落于流月宫，国师却在三年后才向父皇上奏“白虹横贯，有祸从降”——小皇子出生之时的异象，预示着大燕将败亡于其手中，“望君惜”乃大燕的“祸星”。
　　那日正是我与君惜的生辰。
　　我十岁，君惜三岁。
　　我站在父皇身侧，君惜抱在父皇怀中。
　　父皇听到“祸星”一词时，脸色突变地将怀中的孩子一扔。其力道，应该足以掼死一个三岁幼儿——只是当时我不巧恰恰向前迈了一步，那还不知发生何事的娃娃正好落在我身上。猛然入怀的冲力让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右臂一声脆响，钻心的疼。仍挂在手臂上的君惜睁着一双带着银蓝光晕的圆亮眼眸，竟是咯咯笑将起来。这一笑，仿佛更证实了他“祸星”的身份。毕竟，一个三岁的娃儿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不哭反笑，而且笑得格外开心的样子，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
　　看着父皇一脸惨白的叫人将君惜抱走，看着母后少有惊慌的呼太医替我诊治，再看看四周半是慌乱半是不安以及隐约可以嗅到的幸灾乐祸的诡谲气氛，我想国师或许心情不错。我记得，国师的母亲，是一个流落他乡的月族人。
　　败亡？祸星？
　　我在心底冷笑，有什么声音尖刻地在脑海里盘旋，来回扯动着我的神经。
　　我既是将君临天下的“朱雀神子”，又岂会有那引导败亡的“祸星”？大燕即使败亡，也只是气数已尽罢了，何来的“祸星”？
　　父皇啊父皇，您真是关心则乱。您的英明一旦牵扯到与辉月夫人相关的层面，就实实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