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大小孩

4、二百五

　　十月的最后一天，南城大学医学院公布跨专业考试时间：半个月后。
　　考试时长一天，上午综合卷测评，下午专业卷考试。
　　时间公布后，医学院网站开放报名。仅半天时间，已有500多名别专业学生报名。
　　500名之一，就是士气满满的莫非。
　　报完名，莫非一鼓作气，揣着满腔热血直奔自习室。
　　此时正值午后，自习室的天花板上有风扇悠悠转动，带起微风和轻响。
　　莫非踏进自习室，抬头间，自信笑容凝固唇边。
　　敞亮的自习室内人满为患，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全是埋头苦读的莘莘学子。
　　莫非简直怀疑人生。
　　说好的一上大学就撒欢呢？说好的大学就是吃饭睡觉打怪兽呢？
　　眼前这副苦读景象，说是备战高考也不为过…
　　好在莫非不信佛也不信邪。
　　他抻抻衣领，一路向里走，找到唯一一个空位就一屁股坐下。
　　衬衫袖子被他卷至臂弯，打眼一看，是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
　　对面坐着个长相挺清秀的男生。
　　男生频频抬头又低头，频频欲言又止。
　　直到莫非坐下，男生小声搭讪：“嘿，哥们儿～”
　　谁是你哥们儿？
　　莫非完全没心情接茬，面无表情一低头，权当没听见。
　　男生不死心，倾着上身凑过来：“你是开学典礼上的莫非吧？我说呢，不穿粉色西服，差点没认出来～”
　　开学典礼是校方的黑历史，也是莫非的一根心头刺。
　　毕竟典礼的表白后，白蔹整整一星期没搭理他。
　　此刻男生再提黑历史，莫非怒火升腾，仅凭考医学系的一丝意念强撑理智。
　　男生大概察觉了莫非的不爽，当下话锋一转，神神秘秘：“你也要考医学系？”
　　莫非眼皮一跳，总算高抬贵头，给对面递去一个勉强正视的眼神。
　　他的眼神带点傲娇，特别高傲地“嗯？”一声，态度相当欠扁。
　　得亏男生脾气好，完全不怵也不生气，还煞有介事地拍拍胸脯：“哥们儿，咱们是同道啊，我也想转医学系。”
　　“你什么专业的？”
　　“人力资源管理。”
　　“嘁”，莫非简直无语：“你一个文科的还想进医学院？”
　　男生挠挠头：“我从小就想当医生，可惜天赋不够。这才选择考南城大学再转专业，也算曲线救国吧。”
　　他见莫非完全不为所动，有点着急，指着黑压压一片脑袋：“不光我，你看图书馆这么多人，全是冲着医学院去的。”
　　莫非的心，“哐当”就沉到了谷底。
　　这满满当当，少说也有两三百号人了。
　　男生完全没领会莫非的想法，继续科普：“这里只是一部分，南城每年都有五六百人申请转专业，可惜医学院只给出两个名额。所以转专业的成功率最多只有1：250。”
　　一番话听完，莫非彻底没了看书的心情。
　　无需多想，他必然就是那被淘汰的二百五十分之一了。
　　他没想到南城医学系竟然这么吃香这么强。
　　那身为南城大学医学系第一名的丁律……得多强？
　　莫非望着一片黑脑袋，自觉凄凉极了。
　　他放弃了做“士可杀不可辱”的烈士，也不想做“为五斗米折腰”的英雄，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沦落成一个落榜的250。
　　250先生默默把袖子重新撸回手肘处扣好，在对面男生困惑的目光里，起身就往外走。
　　此时图书馆大门敞开，有大片阳光自外涌入。
　　莫非逆光而行，背影孤单决绝……
　　☆ ☆ ☆
　　半个月后，校园的蝉鸣声由喧嚣至静谧，炙热的盛夏也转为诗意的秋季。
　　医学院的选拔考试如期举行，录取名额也将在考试第二天公布。
　　公布名单当天，莫非翻墙逃课，直奔家门。
　　他站在气派的别墅门口，白衬衫青牛仔，一头短发又黑又亮，整个人如漫画中的小王子。
　　他整理衣襟，开门进客厅。
　　一进客厅，看到客厅沙发上正襟危坐的莫凌厉，小王子秒变小怂蛋。
　　小怂蛋强打笑容：“爸，你……一个人在家？”
　　莫凌厉西装革履，虽年愈四十，但身材健硕。他浓眉一皱，就把整个客厅皱成了高压场。
　　“你怎么回来了？今天没课？”
　　莫凌厉声音低沉，语气跟在外谈判似的。
　　莫非叫苦不迭，恨不得撒腿就跑。
　　对于莫凌厉，他又敬又怕又爱，感情相当复杂。
　　莫凌厉眼风一扫，莫非便知撒谎没用，干脆破罐破摔，支支吾吾说明来意。
　　从医学系的选拔，到选拔的残酷，到他转专业的一颗赤诚之心，莫非循循善诱，颤颤巍巍地说出了部分事实。
　　最后他表决心：“爸，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学医。我这次是真的醒悟了，你……你就帮我去和校长打个招呼呗。”
　　“呗”字没落地，茶几上的琉璃杯先落了地。
　　莫凌厉一把抓过身边的琉璃杯，直接朝莫非的方向扔过去。
　　透明琉璃杯在地板怦然炸裂，细细碎碎的玻璃渣四散在莫非周围。
　　莫凌厉气不打一出来：“臭小子，你还有脸提要求？！”
　　莫非憋屈极了，又不肯放弃，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眼神委屈又透亮：“敢……敢提啊。”
　　他怕莫凌厉彻底爆发，赶紧在嘴上搬救兵：“老妈说了，我有什么想做的，就和你们说……”
　　莫非不提还好，一提就点了导火索。
　　当初莫非破天荒被南城大学录取，吵着要做新生代表。莫凌厉当时被兴奋冲昏了脑袋，居然就顺着儿子的意，去校方动了点关系。
　　谁知莫非一上台就胡闹，不仅把南城大学向来庄重的开学典礼搞砸了，还差点把自己搞退学了。
　　最终，还是莫凌厉亲自登门求情，才把莫非留在了南城大学。
　　他以为莫非好歹能安静一阵子，没想到一个月不到，又有幺蛾子？
　　越想越气，莫凌厉起身就要上棍棒。
　　莫非不敢躲，但倔劲上来了：“爸，我想去医学院！”
　　“想上就自己考！”
　　莫非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笑地特别实诚，回答地特别理直气壮：“爸，我考不上啊……”
　　莫凌厉眼看要发威，客厅门口传来“噔噔噔”高跟鞋的声音。
　　莫非双眼瞬间睁大，眼里全是光芒。
　　莫凌厉放下空中的手，叹口气，转头看门口。
　　华丽的客厅门口，一个打扮精致的中年女人踩着细高跟，风姿绰约走进来。
　　来人正是莫凌厉的老婆，莫非的妈—秦茹茹。
　　秦茹茹一身粉色旗袍，勾勒出窈窕身线。盘起的长发根根乌黑，眼角微有皱纹，但精致妆容的衬托下，愈显岁月沉淀的美。
　　莫非激动地想哭，声音也变地又糯又软，发出心灵的呼唤：“妈……”
　　秦茹茹一看父子俩的架势就了解了情况。她脚下不停，直接走到莫凌厉身边，一手挽住对方臂弯，声音又甜又腻：“凌厉，我今天……好看吗？”
　　莫凌厉天生眼神凌厉，但面对一路陪自己走来的秦茹茹，眼神难得柔软。
　　他松口，声音低沉温柔：“好看。”
　　面对两个年龄相加近一百岁的人说情话，莫浑身鸡皮疙瘩。但母亲出马，胜算基本有了大半。
　　他朝秦茹茹使眼色，秦茹茹对他挥挥手，意思很明确：你先回去，看老娘的……
　　莫非点头如小鸡啄米，转身走了一步又回头。
　　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比出一个“耶”的手势：“爸，妈，转专业名额每年只有两个。”
　　秦茹茹点头让他放心：宝贝儿子，你肯定是二分之一。
　　莫非赶紧摇头：“不！我是有原则的人，我不能因为自己，影响本该被录取的学生！”
　　莫凌厉向来光明磊落，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生出这么个大言不惭、脸比城墙厚的儿子。
　　他问莫非：“你他妈还有原则？！”
　　莫非问秦茹茹：“妈，成吗？”
　　秦茹茹一抬胸脯：“成！”
　　☆ ☆ ☆
　　当天下午，医学院公布录取名单：杨曦、王大力。
　　为表示对新学员的欢迎，医学院在大礼堂举行了简单的欢迎仪式，由院长正式介绍两名新学员。
　　礼堂内掌声雷动，白发苍苍的老校长双手微抬，示意全场安静。
　　掌声逐渐平息，老校长继续发言：“由于本学年报考人数众多，经学校和校领导的商量，决定增设一个录取名额。”
　　增设名额属破天荒第一次，医学生们惊呼加期待，都想看看这个幸运儿是谁。
　　老校长表情和蔼：“下面介绍第三名新学员，原传媒学院大一新生……莫非。”
　　名字一出，一片哗然。
　　哗然声中，莫非身穿校服西裤，特别淡定地从门外进入。他走上台，昂首挺胸，气宇轩昂。
　　台下学生们尚未反应过来，台上的莫非把搜寻的目光定在第一排一个挺拔的身影之上。
　　他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笑意盈盈。
　　他接过话筒，一双乌黑眼珠灿若星辰，星辰散发着得意和挑衅的光。
　　“哟，丁律，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