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大小孩

33、时光

　　名律医院大门外车水马龙，黑色奥迪被堵在长长的车流中停滞不前。
　　车窗外有连绵梧桐，也有不绝鲜花，空气中隐隐飘着花香和吆喝，与医院内的肃穆悲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韩扬单手开车。他左手扒着车窗边沿，右手扶住方向盘，衬衫袖子被捋至臂弯，露出两条肌肉匀称的手臂。
　　有不耐烦的司机频频摁响喇叭，他却悠闲随意，连同眼角眉梢都是淡定的笑意。
　　奥迪车边有一棵粗壮的梧桐树，繁盛的枝干和茂密的枝叶为树下的车流遮挡出大片阴凉。韩扬坐在树影里，撇头看副驾上的丁律，脸上是不疾不徐的温柔神色：“老师今晚回家吃饭吗？”
　　丁律目视前方，有树影在他眼中婆娑。
　　“应该会。他知道你要回去吃晚饭。”
　　韩扬低头浅笑，嘴边漾起两枚浅淡的酒窝。他改由左手扶住方向盘，伸出右手伸向丁律的后脑。五根手指似挠似拍地抚摸丁律乌黑柔顺的发丝。
　　“阿律……”他把手掌下移，用掌心拢住丁律的后脖颈。他的手掌温暖，而丁律皮肤微凉，两种体温先触碰再融合，缓缓趋向同一温度。
　　韩扬感受着掌中逐渐变暖的皮肤，柔和的嗓音带上了些许灼热的气息：“阿律，你长大了。”

　　六年前，丁书杭正式接任为名律医院院长，同时被南城大学聘为客座教授，每周定期前往南城大学讲课。彼时还是初中生的丁律总爱跟着父亲去大学校园转悠，童稚的眼里全是好奇和兴奋。
　　当时天资聪颖的韩扬一下吸引了丁书杭的注意，他如获至宝一般，不仅将他视为最得意的门生，甚至经常将独自在南城上学的韩扬带回家中。
　　一来二去，韩扬俨然成了丁家的第二个儿子。
　　初见丁律时，对方还是个12岁的初中生，身高不及韩扬的肩膀处。
　　那时，丁律站在他对面，抬着头仰望他，淡淡的眼神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却仍掩不住深色瞳眸下好奇的微光。
　　随着韩扬前往丁家的频率渐增，两人逐渐熟稔、逐渐亲密。
　　此去经年，小男孩悠悠长大，仰望的角度越变越小，总是淡淡的目光里却添了几分向往和渴望。
　　丁律自认为将这份渴望藏地很隐蔽，却不想每一寸目光都没逃开韩扬的眼神。
　　韩扬以半个“家长”的身份见证丁律的成长，静静地等待小丁律眼中的渴望开花结果。
　　如今，丁律长成了能与他平视的年轻男人，时机和感觉都刚刚好，他渐渐地有了浇灌这份“渴望”的想法……

　　似乎是被韩扬掌中的温度烫到，丁律以极小的幅度瑟缩了一下脖子。
　　膝盖的手机频频震动，每隔五分钟都能收到一条新消息。
　　堵塞的车流渐渐畅通，韩扬笑着收回手掌。他望着丁律膝盖上的手机，轻笑着问：“不看一下？”
　　“嗯。”丁律拿起膝上的手机，刚划开锁屏页面，新消息就迫不及待地呼啸而来。
　　“律律，我上出租了。”
　　“到春溪路了。”
　　“马上出市区了。”
　　“你在干嘛？”
　　“你真的不回学校？”
　　“夜不归宿可是很严重的错误。小心记大过。”
　　……
　　莫非絮絮叨叨，隔着屏幕都能感知到他郁闷、不忿又期待的面部表情和眼神。
　　丁律一条条滑动屏幕，嘴角在不经意间微微上扬。
　　指尖飞舞，他简短回复：“我知道了。”
　　莫非秒回：“不是，你知道什么了？知道会被记大过还不赶紧回学校？”
　　丁律笑着收回手机，再不理会频频震动的手机。
　　堵塞的路段已过，奥迪车加速驶上一条绿化优美的林荫道，抬头可见秋花烂漫和万丈晴空。
　　奥迪车追着阳光而去，韩扬的笑如头顶秋花，一把温柔嗓音尽数融进暖热的空气和绝美的光影里。
　　他问：“阿律，你觉得我怎么样？”
　　“从作为男朋友的角度来看。”

　　☆ ☆ ☆

　　距离名律医院几个街区之外，黄德荣坠楼的工地现场空荡萧条。工地入口处被大红色横幅占据，横幅之上印着几个巨型大字：“XX公司草菅人命，超时工作致人死亡！”
　　横幅之下跪着一排披麻戴孝的人，其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默默抽泣的女子，和穿着孝服安睡的婴儿……
　　两个颜色艳丽的花圈歪歪扭扭地竖在一旁。
　　有风刮过，艳色的纸质花朵脱落飘摇，飘飘荡荡飞入道路中间的空气里，惹得路人车辆纷纷躲避。有不幸被纸质花碰到的，则低声咒骂一句脏话，愤懑地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一场模式化的悲情讨债在这个城市角落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