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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抉择 ...

  •   此时饭点已过,职工食堂里人头寥寥,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名医生和护工在低头用餐。
      他们各自散落在餐厅的不同位置,或埋头吃饭,或低声聊天。
      莫非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诸医生,于是他端着饭盆,拱着丁律往窗边走。
      丁律无奈,带着莫非来到了诸医生所在的餐桌前。后者正低头吃饭,埋头的动作遮挡了他的面部表情,也令头顶的几根银发愈加显眼。
      “诸伯伯。”丁律站着叫他。
      诸医生动作微顿,抬头时露出一丝勉强叫做意外的神情,随后点点头招呼两人坐下。
      他看着两人面前的饭盆,问丁律:“来医院找你爸?”
      丁律摇摇头:“学校安排我和同学到医院实习,今天是实习第一天。”
      诸医生点点头不再说话,看得出他此刻心情不算好。
      莫非今早亲眼目睹了诸医生在急诊室回廊抢救患者的过程,尤其见证了对方以手指清理患者心包积血的医术,一时对他又尊敬又好奇。
      他把右手伸到诸医生面前,主动作自我介绍:“诸医生你好,我是丁律的同学。我叫莫非。”
      诸医生抬眸看他。
      莫非没来由地紧张,他咽一口口水才继续道:“我今天在急诊室外面……”
      经莫非提醒,诸医生隐约回忆起方才在手术室外时似乎确实有两个外人和家属站在一起,只是当时他无暇顾及。
      莫非伸出去的手被无视,略显突兀地举在半空中。
      丁律抬手拉住莫非手腕,将他伸出的手拉回身侧,随后对着诸医生开口:“诸伯伯,那个患者……”
      他话没问完,就见诸医生摆摆手,声音听不出情绪的起伏:“我们已经尽了医生的本分。至于死者的身后事,民警会联系家属妥善处理。如果……”
      “如果什么?”莫非上身前倾,死死盯着诸医生。
      诸医生表情不变,但语调有了起伏,只是听不出是自嘲还是冷笑:“如果家属去事发现场‘闹一闹’,大概可以获得一笔数目可观的抚恤金。”
      “怎么这样……”莫非感觉三观受到了冲击:“人命怎么能用金钱衡量呢?”
      大概觉得莫非的话实在过于傻气,诸医生直接无视了他的问题。
      他重新埋头吃饭,细细咀嚼、缓缓吞咽,似乎在借由慢节奏的动作思考着什么。
      良久之后,他把筷子一放,重新抬头看莫非,眸中闪烁着似有若无的光。
      “小伙子,你也许觉得我刚刚的话很冷血。但现实就是这样,我们甚至可以说患者的死亡为他的家人解决了后续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经济来源。”
      有时候,别人的不幸,却恰恰是你的幸运。
      莫非歪着脑袋,微红的眼眶在窗外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想不明白。明明是不幸的事,怎么又会变成幸运呢?
      诸医生估计从没见过这么不开窍的“学生”,一时倒来了兴致,面无表情的脸上挂了些寡淡的笑意。
      “打个比方。”他面向莫非:“有一天你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听到有人说前方路口发生车祸,而那个路口正是你母亲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这时候,你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莫非从善如流,努力将自己置身于诸医生描绘的场景中,随后认真地回答:“我会立马飞奔去出事地点,确认车祸的情况和受伤人员。”
      诸医生点点头:“等你跑到车祸现场时,发现这场事故极其惨烈。有一个妇女被车子撞飞在马路边,她躺在血泊里,已经奄奄一息。而她身上的衣服和你母亲的服饰极其相似……”
      “你心跳如擂鼓,鼓足了勇气拨开围观人群,走到了被撞妇女的正对面。”
      诸医生的叙述又轻又缓,带着极强的渲染力。莫非呼吸急促,仿佛眼前就是鲜血淋漓的车祸现场,而他穿越层层人群,走到了血泊边缘,就差一步就可以看到伤者的脸。
      诸医生用食指敲击桌面,一下一下,像故事的伴奏音乐。
      “你终于走到了被撞妇女的面前,透过满是血污的脸看清了对方的五官,发现被撞的只是一个陌生人,根本不是你的母亲……”
      “呼~”莫非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连额头都沁出了紧张的汗珠。
      诸医生敲击桌面的手一顿,用敏锐的目光捕捉他的神情:“你看,你的第一反应是庆幸,你的心里一定在想:谢天谢地,被撞的不是我妈妈。换个角度来说,这个被撞妇女的不幸,不正好是你和你母亲的幸运吗?”
      “……”莫非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一颗心左冲右突找不到宣泄口。
      诸医生准确抓住莫非的情绪变化,继续刚才的讲述:“后来,被撞的妇女经抢救无效后身亡。交警第一时间进行了事故现场的勘察和责任判定。最后,警方认定事故的发生源于被撞妇女擅闯红灯,妇女应负全责。但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车主最终赔偿给死者家属20万元的抚恤金。”
      窗外的阳光静谧无声,莫非和丁律沉浸在诸医生塑造的故事里。当他们以为故事已经宣告完结时,却听对方话锋一转,将故事推向了新的转折点:“20万元的赔偿款很快打进了死者家属的银行账户,他们用这笔钱为死者的幼女做了唇腭裂修复手术。”
      原来,被撞妇女一家家境贫寒,微薄的收入使他们始终无法凑齐女儿唇腭裂手术的费用,他们的小女儿也因此饱受歧视之苦。直到母亲的意外身亡,让她获得了重获新生的手术机会。
      “这……”莫非心神纷扰,愣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对面的诸医生已经端着饭盆站起身,转身的一刻,他丢下一句总结陈词:“小伙子,这就是生活。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独留一抹疏离和冷清的背影。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莫非喃喃重复,然后转头看丁律:“丁律,诸医生一定面对过很多次死亡吧。”
      所以,才能如此冷静地说出这些话。
      身旁的丁律逆光而坐,长长的睫毛牵出淡淡的温柔,他望着空荡荡的食堂大门,悠悠开口:“也许,诸医生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冷静吧。“
      诸医生加入名律医院将近20年,也在最苦最累的急诊室坚守了20年。他拯救过无数生命,也送走过无数灵魂,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但丁律却曾在某个冷清孤寂的午后,目睹诸医生独自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
      彼时,诸医生刚完成一台手术,但手术只进行到一半,病人就因伤势过重而死亡。手术后,他独自坐在长椅上,将脸埋进厚厚的手掌之间,只有一对颤动的肩膀出卖了他的眼泪。
      死亡,大概是唯一一件,即使面对过无数次却还是无法习惯的事情吧。
      ……
      “阿律。”一道温柔的嗓音打断了丁律的回忆。
      他和莫非同时抬头望去,就见韩杨不知何时站在了食堂门口,正对着他们微笑。
      丁律立即起身向门口走去,不知是否是莫非的错觉,他竟从丁律的步伐里觉出了一丝急切。
      莫非悻悻地起身跟上,和丁律并肩走到了韩扬面前。
      韩扬正在停职期,他穿着白衬衫和灰色西裤,全身上下都散发出精英气息。
      他始终微笑地看着丁律走近,微笑着开口,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像五月的天气一样温柔。
      “这位是?”他问。
      丁律淡淡地答:“莫非,我同学。”
      韩杨露出恍然的表情,极绅士地向莫非伸出手:“你好,我叫韩扬,是丁律的……”
      他看一眼丁律,笑着继续道:“是丁律的师兄。”
      莫非只觉对方的笑容极其灿烂,灿烂里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令他十分不爽。
      说来奇怪,刚刚在诸医生面前,他自称是丁律的同学。然而眼下丁律介绍他是自己的同学时,他却莫名的不爽,不爽里还带点难言的酸意。
      这股酸意在心脏表面发酵,咕噜咕噜往外冒气泡,蒸腾地他浑身不自在。
      但显然丁律和韩扬都不在乎他的反应,他们无视莫非哀怨的表情,已经自然地攀谈起来。
      莫非听见丁律问韩扬:“什么时候回学校去?”
      韩杨笑地春风化雨:“过两天吧,目前还要配合医院的调查。”
      “今天也是来配合调查的?”
      “是啊,不过不是配合医院。”韩杨伸手指向远处的空地:“是来接受他的调查和采访。”
      丁律和莫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见远处空地旁的围墙上挂满了绽放的紫藤萝花。紫藤萝花飘飘荡荡,美得不可方物。
      而绝美的花墙前,站着两道互相对视的挺拔身影。
      其中一人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五官极为英俊耀眼,他仰着头,向对面人露出孩童般的笑;另一人穿着昂贵的西服套装,身材高大巍峨,他低着头看对方,深邃的目光温柔至极。
      他们彼此对视,彼此微笑,然后旁若无人地接一个漫长缱绻的吻。
      韩扬指着白衣青年说:“他就是阮阳。”
      “阮阳?”
      “对,就是那个揭露了无数社会黑暗面却没人敢动他的记者阮阳。”
      远处的两个男人结束了亲吻,坐进了缓缓驶来的黑色宾利车。
      莫非一眨不眨地盯着宾利车加速、离开。
      他的内心震荡不已。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长相如此好看的两个男人,也是第一次发现两个男人接吻,竟然也可以这么浪漫。
      韩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绮思。
      莫非收回目光,却见韩杨将手搭在丁律的肩上,把丁律微微往自己身边拉:“我想吃阿姨做的菜了。”
      丁律丝毫不反感他的亲密动作,点点头爽快地答应:“那今晚一起回我家吃饭。”
      “行啊,那你坐我车一起回去。”
      两人效率极高地定下了晚上的行程安排,且这行程里显然不包括莫非。
      莫非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再次泛滥,酸地他全身难受。
      于是莫小少爷一把挽住丁律的臂弯,把丁律从韩扬的手里拉了回来。然后气若游丝地倚着丁律:“律律,我头都有点疼,可能是低血糖了,我们回学校去吧。”
      韩杨眸光一闪,似乎吃惊不小,但又很快恢复了笃定的笑意。
      他看一眼莫非扒着丁律的手,微笑着注视莫非,眼里的光既自信又淡然。
      莫非不由加重手上的力气,努力抬着下巴回视韩扬,不让自己在气势上落下风。
      他一边和韩扬对视,一边暗自后悔。身为好兄弟,不该把丁律放在这种进退两难、难以抉择的境地。
      然而,丁律丝毫没有莫非想象中的纠结。
      他低头,轻轻掰开莫非的手:
      “我帮你叫出租车回去。我今天……不回学校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路总和阳阳的客串。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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