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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五十五章·及时雨 ...

  •   【天宝十一载八月·扬州】

      柳青如自从孤身离开洛阳,便再也未去打听过唐雪临的消息。他害怕这偌大而又纷乱的江湖中,听到那远在蜀地的心上人有个些许糟糕的消息,也害怕自己那平息下去的心再次因她而变得躁动和狂热。

      寻找南柯子的重担落到柳青如一个人身上,在他的思索中,他还想要找到那不知被掳往何处的释缘和那身有隐疾却痴情无比的怜人。柳青如同他二人虽然交情尚浅,但是他的心中最是敬佩释缘和恋人那挣脱世间枷锁而走到一起的勇气。同时,他也隐隐地从那几个怪人身上感受到了阴谋的味道。

      在同唐门门主唐缄相处的几日里,柳青如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那几个掳走释缘的人的来历,但是唐缄眉头深皱,只是叹息不说话。因此柳青如猜测,那几个半身尽是铜铁的怪人,虽不与唐门有直接联系,但也定是与唐门脱不了干系。

      他从洛阳一路向南游历而去,一路上遍采药草研习医术,路遇疾病之人则大施援手,倒算是应了他心中悬壶济世的“道”。然而也有几次,柳青如便被那千奇百怪的病症给难住了,又或是有可医治的法子却又熬制不出合适的药草。因此他有时会不自禁地想到,若是师妹仍然在自己身边,医治病人定会事半功倍吧。毕竟南柯子曾说,只有二人加在一起,才能算得此世间的一名神医。

      好在柳青如不求有功,只是本着医者仁心边游历边体察世间民情,倒算是在这短短一年之中成长了很多,完全不似那刚出绝情谷,对世事不甚了解的少年了。

      他唯一遗憾的便是,十几年来那形影不离的唐雪临唐清儿,终将是离他而去了。

      柳青如一路打听南柯子的消息,但是不论是武林中人又或是平民百姓,自南柯子隐居之后便不再听闻有关他的消息,因此他只能吞下心中的担忧和不甘,一路向南行去。在他的心里,南柯子出自南方,或许是遇到故族有事回了南方也不一定。

      天宝十一载的四月,柳青如来到了扬州。

      玄宗时期的扬州唯有繁华二字可以形容,若非那长安作为国都的便宜,凭着扬州的商贸和开放程度,只怕早就成了中原第一大城。天宝元年,为凸显扬州地位,玄宗下诏将扬州改名为古称“广陵郡”,这倒叫人一时难以改口,若非文面,却还是以相熟的“扬州”相称。只有那怀古通今的诸多诗人,才对这一怀古之名表示了纷然的赞叹。

      扬州落在扬子江北岸,有那闻名遐迩的瘦西湖和二十四桥等景,柳青如虽是一心学医不闻世事之人,却也在这一年的游历中,听闻了扬州的大名。

      他牵着自己的马,同无数的外来之民一同进了扬州的城门。这扬州人口众多,四周又尽是村落,日中之时,来来往往的人竟将坊市里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柳青如在人多的地方四下打听,不出所料,仍然未能得到半分有关南柯子去向的消息,因此他只能暂时将心中的打算放下,本着少年人的贪玩之心,便想在这天下闻名的扬州城多逛几日,因此我摸出银两便在城中找了一家不大的客栈,心下打算等日头下去了,便趁着扬州夏日的花灯去那二十四桥一游。

      夏日的暑气如同天上的浮云一半,飘渺而又沉凝地分布在空气之中,等到那日头落下,却又是不多时便被夏夜的凉气所覆盖。

      扬州城四处都点着大红灯笼,通夜不眠的东西二市内还悬着扬州有名的灯集,五光十色的灯盏被或稀疏或密集的粗线串了起来,正好悬在伸手够得着的空中。那些灯串并非胡乱串联,而是自这处摊位串往那处摊位,四四方方地在不高的空中交织。而那花灯的光亮则像极了昏黄之刻偏斜着照射在湖面上映射而出的光斑。

      夜还不深,那暑气上涌之后,扬州下起了雷阵雨。雷鸣的震慑之下,诸多远行而来的游客尽数抱怨着散去,那本是拥挤不堪的二十四桥上,顿时空无一人。

      柳青如从店家那里借了油纸伞,借着被雨打得歪歪斜斜的花灯的微弱光亮,顺着瘦西湖的湖畔走到了二十四桥边。正当他以为这大雨过后仍显淅沥的雨中不会再遇游人时,却见那二十四桥之上,正有人坐在桥头,仰头欢快地喝着酒。

      那人不知为何将带来的伞紧紧捆着丢在一旁,浑身湿透,头发散乱,似是拥抱着澄明的夜空享受了一整场雨淋。他眼望着桥外湖面上起伏不断的波光,单手扣着酒壶口,不时仰头往口中倒。他似乎是喝得醉醺醺的,口中念唱着什么,那本就难以听到的歌声混在雨的声响里,便更是没了踪迹,只能看见他情致高涨地挥舞着袖子,似是对着天公咆哮和吟唱。

      柳青如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般癫狂之人,寻常的习武之人淋这一场大雨都会发烧流涕,而这人在雨水的凉意中倒像是没事人一样,反而是同那孤寂的夜与桥融在了一起。

      他的心里没由来地产生了一丝羡慕之情。他倒是想要快些了却心里沉重的负担,早些过上闲云野鹤般的无羁生活。他也想喝酒、吟唱,在万籁俱寂之时,任那带着凉意和沉重的雨水泼洒。他走了过去。

      等到柳青如走近了,他隐约地听见了那怪人的歌声。在雨声的混杂里,那已醉酒的怪人所唱之词显得极为模糊,隐隐约约的,柳青如只听见一句“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那醉汉唱罢一句,抬手便想往口中灌酒,但奈何他提着酒壶抖了抖,只有几滴残留的琼浆玉液沿着那弧线滑了下来。他似乎气从心来,咒骂了一句什么,便站起身来,爬上桥侧想要舀起那数尺距离的湖水。

      柳青如只见身前这醉汉身形摇摇晃晃的,俯下身去盛水之时,顿时便是失去了平衡,就在醉汉向下跌落的一瞬间,柳青如闪动身子,一把将这醉汉抓住,也不管他身上那扑鼻而来的酒气有多难闻,略一用力便将他拖了上来。

      醉汉见自己突然被人拉了起来,不知为何反而怒了,喝道:“好端端的,你拽我作甚!”说完,他还想再趴下去舀水,却是右手一滑,将那酒壶掉到了桥上摔得粉碎。

      醉汉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到那清脆的碎片响声,他的嘴中居然又稀里糊涂地唱了一句:“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一句又唱罢,醉汉却是突然笑了起来,然后一头倒在桥上呼呼大睡起来。

      只见他鼾声大作,梦呓之中翻起身来还差点滚进那酒壶的碎片里。

      柳青如颇为无奈地将他稍稍拖远了一点,然后捡起醉汉的伞撑了开来,撑着他身上多少挡一些雨水。

      他见醉汉梦中表情数变,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眉头皱起又松开,拳头紧握又垂下,那时起时伏的鼾声倒是使这意境大好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柳青如苦笑一番,走上桥去,望着深夜里瘦西湖那被夜色遮掩的模糊风光,心里却想起了许多不属于此情此景的往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柳青如再次想到绝情谷中的事情时,他的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去,却见那酒醉卧地的醉汉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过来,此时带着奇怪的目光盯着暗自发呆的柳青如。

      柳青如笑道:“你醒了,那就快快家去,切莫受凉了。我可以给你写副药,你去药房配来熬了喝,保管驱散今夜所受的寒气。”

      那醉汉眨了眨眼睛,脸上的胡须抖了抖,喜悦之情浮上脸庞,略带急切地问道:“你是大夫?” 柳青如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高声吓了一跳,但回过神来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位前辈,是否需要问诊?”

      那醉汉的眼神中突然流转起了难以言说的神光,眉间蹙了起来,问道:

      “人之病不过一死,不过一人抱赴黄土,死了便死了,也不会贻害无穷。你且告诉我,邦国之病该如何医治?这百年盛世的大唐一死,该害多少无辜之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柳青如被他的问题问得一愣,也是神色沉了下去,带着沉忧之心回道:“邦国之病的根源在于人心之病,人体之病我治得了,人心之病,我无从下手。人之一死,不过命数,邦国一死,就只能成为史书之上的哀歌了。”

      那人对曰:“那依你之见,这人心之病又出在何处?”

      柳青如略一思索,道:“人心之病出自贪婪。骄奢荒淫皆有药可治,唯有贪婪不可医。”

      那人听了柳青如的话,突然大声笑了起来,语道:“说得好,说得好。这大唐虽貌见昌盛,但私下里早就叫那些贪婪的胡人蛀空了根基,若是些想要夺权篡位的宵小倒也没什么,顶多是皇家里多留些血,但这外来的胡人,想要的并非只是一个皇位的虚名,那安禄山要的,是这一整个中原,是这大唐盛世百年的江山,是这土地之上每一个百姓的血与肉,是要汉人千百年的传承之下始终是他安禄山的奴隶。”

      柳青如在一年的游历之中,也曾听人谈论起这野心勃勃的胡人安禄山,按说这安禄山之心世人皆知,却唯有那高高在上的玄宗还被蒙在鼓里。只怕到时候所有人都被安禄山碾碎这马蹄之下,那深在皇宫里的玄宗还在做他的大唐盛世之梦。

      两人顺着这个话题多少聊了一点,却见那人感慨万分地叹起气来,一时再难言语。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你们猜猜这个醉汉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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