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风华》佤岚

67、第四十六章·太一

　　【黎青传（中）】

　　我叫黎青。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即便是十数年之后，我成了世人口中唾骂的四大恶人之首，成了所谓的“恶贼”，我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名字。

　　因为这个名字是蛇神给我的，或者说，这是命运给我的名字。

　　我背负着的这个名字，将会是改变整个世界命运的关键。

　　十六岁之前的我还只是一个无知的、无忧无虑的少年。这大唐百年盛世，出生在平凡人家的孩子也无需担惊受怕、忍饥挨饿。边疆虽然战乱时起，但由于大唐强大的实力，这些争端都只是局限在很小的冲突范围之内，唯一令人担忧的却还是那越来越多的胡人。

　　我一介草民，目不识丁，腹不撑船，本想安稳地娶妻生子，守着父母的田产直到满头白发、儿孙满堂，却不想日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成了同族里为人不耻的存在。我那可怜的父母为我操碎了心，又因我而受尽了同族的欺侮，这成了他们二老早早去世的一个导火索。

　　我本姓李名青，同李唐皇室同姓，据我那故去的父亲所言，祖上还曾是李家的一个远房分支，直到近百年李氏越发势大，才在亲疏冷热中失去了联系。不过虽说攀不上这皇室高枝，这李之一姓实际上已经给我家带来了很多方便。

　　历朝历代的规矩里，与皇家同姓的平民，都不会被官府过多为难，该捐的税多少减免一点，该担负的徭役多少免除一些，那些假模假样的官大人，为的就是不在仕途中被人扣上蔑视皇族同姓的帽子。

　　我在蜀地的某个偏远山村中长大，直到十六岁，我都还只是一个懦弱无知的少年，晨起下地日昏则归，同相邻的数个村中的李氏大家族保持着或远或近的关系。

　　十六岁那年，父母盘算着变卖一些田产，给我说上一门亲事，每每带媒人前来问我，都让我感到害臊难耐。后来那媒人上门频繁，像是同我父母说定了一门亲事，说是同族中哪家的闺女要出嫁，据说四五岁时还曾与我见过。

　　我问母亲那女孩的名字，她在烛火的昏黄里细细思索，同我说道：“似是唤作李浣儿，又似是叫李苑儿，记不清啦。媒人说三天后带你去她家见见，你意下如何？”

　　母亲提起的名字在那一瞬间唤醒了我的记忆。四岁之时，我曾被出远门探亲的父母寄养在邻村的一个叔父家中，那一个月里，我同年纪相仿的妹妹李浣儿相处甚欢，形影不离，叔父等人还时常调笑我俩，说要给我做媒，让我娶妹妹过门。当时的我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又自小脾性羞怯，在众人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调笑中，我开始害怕对上浣儿的目光。

　　一个月之后，我被领回了家，那日车马劳顿的颠簸里，我的脑海中始终都是浣儿沉凝的泪目。她扯着叔父的衣服，一动不动地望着我远去，直到车马远了，我才在模糊的印象里，看见她抱紧了叔父，同送行的众人一起回了家。

　　所谓世事无隙也无情，自那之后，叔父就带着家人远行经商，十二年来我再也未曾见过浣儿妹妹。这样漫长的数千个日夜，早已经将儿时心内的悸动抹平，那短暂的记忆也像是冰山一样，吸满了碧蓝的海水，往记忆的深处沉了下去。

　　去年正月，听说叔父一家搬了回来，十数年的经商赚得了一笔丰资，回家之后便兴建府第大收田产，成了当地数一数二的富豪。父母让我送礼前去拜访时，我并没有看到浣儿妹妹。实际上，我只是匆匆前去，放上礼品赶回家的过程里，我竟然都未曾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我隐约地觉得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可是在离她最近的时刻，我竟然想不起这么一个人来。

　　我在记忆漩涡里产生了一个疑问：叔父为何会答应这门亲事？按他家的财力，大有把握将浣儿嫁给门当户对的公子哥，为何又会回过头来瞧我这两手空空的穷亲戚？我心头的担忧化作了眉间紧蹙的力量，我意识到浣儿妹妹出事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当我跟着媒人、父母来到叔父家中，看见的那个浣儿妹妹，早就不是我心中的浣儿妹妹了。她背靠在床上，双腿蜷缩着，呆呆地抱着腿不肯说话。我向她望去，却见她满头秀发全无，长满了可怖的癞痢疮，一双美目被一条白纱蒙了起来，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我父母在吃惊之余开口问道：“浣儿这是怎么了？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叔父在无奈的叹息里，将浣儿这些年的遭遇说了出来：

　　在浣儿十四岁那年，他带着她在洛阳走商，正巧碰上当地的灯会，父女俩便在两个小厮的伺候下尽兴地游玩了起来。他瞧见前方正在卖南方的桂花糕，并起意亲自去买几块，却没想到一转头的功夫，那紧紧跟随在后面的浣儿却不见了。

　　等到他半晌好找之后无奈报了官，直到三更天，人们才在城西一角发现了浑身□□、满脸是血的李浣儿。浣儿后来同他说，她被一个恶人用药迷晕掳走，被他占了清白，不知为何还被那残忍的贼人挖去了双眼。

　　浣儿几番寻死，都被叔父拦了下来，数月之间，浣儿一病不起，等到病好时，她那三千烦恼丝都掉了个精光，只留了一头丑陋的癞痢疮。叔父心灰意冷，变卖了所有货物，驱散往日的家丁伙计，带着所有人回到昔日的族里，又碍于脸面不肯同他人言说，因此一直将浣儿深藏在闺阁里。

　　一年多过去，浣儿患上了心病，寡言少语还茶饭不思，成天只会抱着大腿坐在床上发呆，跟失了魂似的，不管叔父请来多好的巫女、神医，吃了多少方子、试了多少巫术都不曾见效。那蜀地的巫女同叔父说，浣儿这是魂灵散尽救不回，一生都只能这样浑浑噩噩过去了。

　　思来想去，叔父心疼女儿遭遇，又想到自己迟早会入土，怕是不能照顾她一生，因此便找来媒人，四处去说亲。奈何一圈下来，除了让同族之人都知道自家女儿的惨状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正常的男子愿意娶她为妻。叔父在绝望之中想到了我，心中觉得我同他人并不相同，或许会答应这门亲事，因此说动媒人几次三番前来找我父母，送礼送财，苦苦哀求之下才让我父母吐出那“父母之命”。

　　我心生恻隐，心中也不介意浣儿如此的遭遇，有的只是一种记忆与现实交错的虚幻感。

　　我同浣儿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