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风华》佤岚

61、第四十章·至死无伤（新年快乐！）

　　【天宝十年八月·洛阳·宣德客栈】

　　唐雪临沉睡了很久。她的意识在虚无的黑暗里一次又一次地经历了许多场梦，那些梦境逼真地恰如现实，就似前一刻刚刚发生过一样。

　　她站在梦的一角，眺望着细雨绵密的蜀中，她看见唐家堡黝黑的石壁上，有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小女孩从窗子里探出头来。那小女孩眨巴着眼睛，左手扶在窗沿上，吃力地将右手往窗外伸，可是过了好久，也没见她沾到哪怕一滴雨水。

　　小女孩嘴巴嘟了起来，她转过头去对身后的胖女人道：“奶娘，你抱我一下。”

　　那胖女人正自低头缝补着衣物，见女孩唤她，略有宠溺又无奈地应道：“三小姐啊，外面的雨水凉气太重，门主不让你碰。你要是无聊了，奶娘陪你玩些别的？”唐雪临意识一转，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从堡外进到了堡内，此时正站在小女孩的闺房里听着她二人说话。

　　小女孩明显有些不乐意，她从叠得高高的木凳上跳下来，气鼓鼓地怨道：“爹爹这也不让那也不让，我就是想出去看看下雨而已。”她气着气着，突然大哭起来，一头钻到被子里，嚎啕着哭惨了。

　　胖女人见她哭了，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走过去将她抱起，哄她道：“你爹爹那是怕你得病，你想啊，你碰了雨水就要发一场高烧，那多不值当？等你以后长大身子骨好了，还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小女孩听她这么说，哭声渐渐小了，却还是梨花带雨地没有止住，她略有委屈地问道：“长大了就真的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胖女人笑了起来，坐上先前的椅子，然后将小女孩放在大腿上，答道：“当然，奶娘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们先不哭了好不好？你看，我正在给你绣一只翠鸟呢……”

　　那小女孩听她这么说，果真不哭了，抱着奶娘的手臂略有喜色地道：“哪呢哪呢……”

　　唐雪临站在房间的角落，没由来地觉得自己哭了。她想擦一擦眼泪，但是不论怎么用手抹，那滚烫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从眼眶里面涌出来。下一瞬间等她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正站在唐家堡之外，雨仍然下着，但是之前那恢弘的唐家堡冒出了慑人的火光。

　　她的意识在梦中没由来地焦急起来，想要挪步过去看看，但是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让自己的脚挪动一步。她怔怔地望着那火光冲天的唐家堡，却又听见雨声之中那无穷无尽的呼喊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呼喊声渐渐地息止了，她突然看见有一群人从唐家堡内退了出来。

　　为首之人一身黑衣，肩上扛着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却正是方才在另一处梦境里见过的人，她被黑衣人的大手按着，又哭又闹地想要挣脱出来，使劲地喊着：“坏蛋你放开我，我要爹爹，我要奶娘！你放开我！”

　　唐雪临呆呆地看着那群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她想要出手救人，但是她的手沉重地仿佛捆了千百斤的石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抬起来，因此只能看着那哭累了喊哑了的小女孩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人带走。她望着那群人的背影，又看了看身后燃烧着的唐家堡，突然听见有人在喊着自己：“清儿，清儿。”

　　这样的喊声一直持续着，只不过时缓时急，一时听得清楚一时又显得极为模糊。她的意识没有理会这样的喊声，一步一步走到了另一处梦里。唐雪临看见自己站在黑暗里，唯一有的一点亮色便是镶在半空中的一扇窗。她听见黑暗的房间角落里有人在啜泣，因此一步一步向那声音靠过去。

　　她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看见房间中藏着一道瘦削的身影，那身影蜷在一起，在啜泣之中微微地颤抖着。她走过去，想要将那身影看清楚，但是下一瞬间，身后亮起了灼眼的光亮，紧闭的门被一下子推开了。

　　这样的光亮将那道可怜的身影遮得更加严实。那道光亮里钻出来一个同样瘦小的身影，小跑过来就将黑暗中的可怜人儿拉起来，催促道：“唐妹妹，爹爹他们都出去了，你快跑，别回头，永远别回来了！”那一黑一白一明一暗两道身影握住了手，声音一下子都消失了。

　　唐雪临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天旋地转。她看见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叫嚷。她想要看清楚是谁，但是黑暗使她的视线受阻，黑暗将云层之上的浅薄月光阻挡得一干二净。

　　她在梦境的漩涡里，跟着那潜逃在黑暗中的身影一点一点前行，看着身影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看着她在暴雨大风的夜里冷得瑟瑟发抖，看着她在大雪的四处着忙迷路。那道身影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并且遇到了他。

　　那是洛阳一年中落下的第一场雪。雪从人的身外落到人的身上，然后融化进人的内心。唐雪临站在似曾相识的地方，看着熙来攘往的人在四处奔散。街边的摊贩将货物尽数收起，同四散的人群一起离开了繁华之地。

　　这场雪下了很久，似乎是将整个世间的热度都冷却了下来。她又看见了那个小女孩。小女孩躲在街边的屋檐下，低着头努力地将自己的脸颊藏入单薄的领子里。她抱着身子蜷缩在街旁，很多时候唐雪临都觉得她的灵魂即将在寒冷中离体而出。

　　周围的人散尽了，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可怜的姑娘，没有人在这样的时候还想着发发善心施舍一点吃的穿的。小女孩鼻子都冻红了，唐雪临望过去，发现她在这样的寒冷里居然快要入睡。她焦急地想要上前喊醒她，但是她张张嘴，怎么也没法出声。

　　小女孩很快就闭上了眼睛，头摇摇晃晃地往下垂动着，风把她的头发刮得四处飞舞。小女孩似乎快要死了。就在这时候，一些成群结队的小乞丐嬉笑着走了过来，他们抛着手中的铜币，口中谈论着一天的遭遇。

　　小女孩眉头皱皱，似乎在睡梦中闻到了什么香味。她睁开眼往乞丐们跑去，然后趁他们不注意，一把夺过他们手中的吃食转头就跑。小乞丐们气急败坏地追赶着小女孩，直到追到城隍庙外，小女孩终于是跑不动了，只能硬着头皮把抢来的鸡腿往嘴里塞。

　　她忍着被一群人拳打脚踢的痛苦，拼命地把鸡腿往嘴里送，似乎在那一刻，饥饿才是最令人恐惧的事情。当唐雪临以为小女孩就快被打死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了那个声音：“住手！”

　　唐雪临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了。

　　她莫名觉得自己看见的梦境，尽是很多年前自己经历过的事情。

　　起初她还不敢相信，因为这样的记忆似乎已经离她非常遥远、似乎已经被某种未可知的力量给尘封了。但是当她听见那个声音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她想起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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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