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风华》佤岚

31、第十章·皆非

　　我怜人无名无姓，无父无母，自幼流落长安城，因模样生得俊俏，被人拾去作了伶人。弹琴做戏十三年，身染隐病，一直让人唤作‘病子西施’。我本病如西施美如她，却嫌其俗意，自改‘伶人’为‘怜人’。

　　所谓‘世无怜我我怜世，人无怜我我自怜’。

　　自三年前始，圣上月月召我入宫，赏我绫罗绸缎，赐我金银珠宝，却霸占我的清白。我本一浮萍般小女子，本欲誓死反抗，然终觉命运不由己，却又无可奈何。

　　所谓“我本世间一浮萍，今朝明朝复无力”。

　　我不甘命运所向，几次三番想要逃离皇宫，却始终未能成功过。如今因为病重，被狠心之人驱逐，虽离了皇宫，却已是将死之人。

　　所谓‘我欲高飞寻仙境，奈何绝症缠我身’。

　　我已命不久矣，越发觉得此生无一快乐之日，我也未有不甘之心，只道红颜薄命，只望来生勿投得女儿身……

　　此生已了，也就罢了。

　　如若有来世，渡我之人又在何方……

　　【怜人传（上）】

　　开元二十三年冬，长安飘雪。

　　这一年的雪来得比往年更迟一些，但雪从开始下落起，就没有转小的势头，整整下了三天才渐渐止息。长安城被一片雾白给笼罩了，那些下落的雪铺在世间万物上，仿佛给世间生灵多赠予了一层毛皮。长安封街停市，人迹全无，百姓们闭门度日，整个长安就仿佛进入冬眠一般。

　　时任大明宫梨园乐营将的李光前几日刚刚送走自己的亡妻，躺在卧榻上，正自困乏，内心酸楚却不时上涌，顿时将困意冲散。他叹着气披上衣服，命人备马。

　　他的弟子元值问他：“师父，雪这么大，要去哪儿啊？”

　　李光不回答，只道：“少废话，备马。”

　　元值嘟囔着出去了，在风雪中将李光的马拉过来，等在门口。

　　李光穿好衣服，戴上了斗笠披风，刚要跨上马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道：“元值，去拉你的马来，陪我出宫走走。”

　　元值一听师父要带自己出宫，立刻喜得连冷都忘了，赶忙去马厩拉马，然后随着李光一同出了大明宫。

　　李光觉得自己思绪混乱，按说亡妻刚走，自己应该是处在悲痛之中，但是悲痛涌上心头来了，又被迷茫给压了下去。他骑着马，不觉愣了神，开始思考起玄乎的生死之道，一时间也放松了缰绳，任由坐骑随性地走着。

　　元值跟在后面，充满好奇地望着宫外的坊市楼阁，也不计较究竟要去哪里，小孩子心性上来之后甚至连冷都顾不上了。

　　两人在风雪中沉默无言着，李光只顾着自己发呆，元值只顾东张西望，等两人回过神来之后，竟迷失在了茫茫的白雪之中。

　　元值问道：“师父，我们在哪儿？”

　　李光看了看四周，尽是白茫茫，完全瞧不出个端倪，因此只能道：“不清楚。”

　　元值道：“师父，你看那边雪里有个人。”

　　李光顺着元值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前方有个幼童倒在雪地上，此时已被雪没过了小半个身子。他让马停下，翻身下去，将那个幼童抱起来。

　　元值道：“师父，他还活着吗？”

　　李光试了试幼童的鼻息，道：“还活着。元值，找个客栈。”说着，他将自己的披风取下来，裹在幼童身上。两人重新上马，走了一刻钟才找到一家小客栈。

　　元值将两匹马拉到客栈后院，然后一路小跑进了客栈房间。他看见李光拿着一碗姜汤，小心翼翼地吹凉一些然后喂进幼童口中。过了好一会儿，那昏迷中的幼童才醒过来。

　　她一睁眼看见两个陌生人，倒也不害怕，一双漆黑又明亮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怀抱着自己的李光。

　　李光笑道：“小娃娃你醒了。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却见那不过三四岁的小女孩儿笑了起来，略有些怯生生地道：“你，你就是我爹爹吧？”

　　李光一愣，旋即大笑起来。他道：“我不是你爹爹，你怎么会觉得我是你爹爹呢？”

　　小女孩儿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似的，一脸认真地道：“你就是我爹爹。我娘亲告诉我，除了爹娘，没有人会对我好。”她顿了一下，又道：“我没见过我爹爹，我娘亲也死了。”

　　听小女孩儿这么说，李光心头的愁绪顿时又上涌，似乎就要从喉咙中满溢出来变成一口离体鲜血。他没由来地想起那刚刚故去的发妻，想到自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两个人，如今阴阳相隔再难相见，顿时便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

　　他的眼泪滴在小女孩儿脸上，那小女孩儿瞪大了眼睛，然后道：“爹爹你哭了。”

　　李光抹了抹眼泪，将小女孩儿抱紧，然后道：“我不是你爹爹，但我不介意你这么叫我。如今你我都是没有依靠的人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女孩儿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怎么听懂他的话，但还是点了点头。

　　元值在一边伺候着，此时笑嘻嘻地说：“你喊我师父爹爹，那你得喊我哥哥。”

　　李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儿。

　　她的头发散乱着，似乎长时间无人替她梳洗，一簇一簇缠绕打结在一起。她的脸脏兮兮的，又被寒冷的温度冻得通红，皴裂了许多口子。但是她的眼睛却异常明亮，眨巴眨巴着就宛如天上掉落下来的星辰。

　　他伸手过去，从小女孩儿的眉头开始摸索起来，一点一点往下挪去，拂过鼻梁、颧骨，最后两只拇指又在下巴处聚首。

　　“这丫头长大之后，恐怕是个绝代美人呐。”李光心中叹息。他道：“元值，下去打一盆热水来，给这丫头梳洗一下，带她回宫。”

　　“爹爹，这是什么地方。”小女孩儿牵着李光的手，好奇地问道。

　　李光答道：“这里是大明宫。”

　　小女孩儿问：“大明宫又是什么地方？”

　　李光道：“大明宫就是你的家。”

　　来年开春，小女孩儿脸上的冻伤痊愈了。

　　李光带着她去了梨园，正式将她收作梨园弟子，因为她没有自己的名字，李光就暂时给她取了个小名，唤作“阿一”。

　　梨园中有许多同阿一一样年龄尚小的弟子，都是从宫外精挑细选送进来从小栽培的良胚，她们每日都要由师父们带着修习诗书、学习乐器，还要逐步学习舞乐的基础。阿一很快就融入了梨园的生活。

　　春天一到，梨园四周遍植的梨树就开花了，那些梨花白得跟雪片一样，一到风吹起的时候，就一片一片地往人脸上扑，拂过、撩拨人的发丝，并将那特有的香气灌入人的鼻中。梨花到了盛放的时节，偌大一个园子，就宛如再也没有别的颜色，那种包围着黄色花蕊的洁白成了世间唯一的亮。

　　阿一特别喜欢这种花，因此时常在歇息的时候偷偷溜到种满梨树的地方，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李光在宫中授课的日子里，时常会找到阿一，同她一起坐着赏花，然后给她讲许多宫内宫外的小故事。

　　自从跟着李光来到大明宫，阿一就觉得自己的命运改变了。

　　但直到更久之后，她才知道祸福相依，才知道命运无常，才知道人的一生原来也有如此多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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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入夹子，但是扑得特别厉害，略微沮丧~
不过转念想了想，明华的文风题材本来就是晋江大冷门，写作的手法又特别刁钻，对读者的要求太高了~
很多人不戳进来不待见明华，也不怪他们啦~
总而言之，百万字长文，或许要靠努力才能逆袭吧（大概看到这里的都是真爱）
内容提要特别符合当下心态emmm
目标：未来影视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