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餐馆的厌花女郎》寒寒

8、年少轻狂02

　　所谓「患难见真情」，那么，如果没有经过「患难」，是否就真的看不见「真情」？

　　高恺开始后悔听信校长兼他恩师的「谗言」，答应当上班导师。

　　他忘了考虑很多事情！立德高中每个班的学生平均人数为四十人，高恺原以为以他多年来「孩子王」的称号，应付区区四十个小萝卜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可是——唉……

　　看着面前这张自教务处送来的通知，只能一叹再叹。

　　是他还是他的学生令校方慎重其事？乖乖！这张「通知」上还有校长、副校长、教务主任、总务主任等人的亲笔签名！

　　哀叹完自已的不幸后，高恺重新拿起那张通知，再度细心阅读起来。基本上，这张通知实在比较像是背景调查——

　　任风月，十六岁，一年二班学生。任家千金，其兄任风日传闻与□□有关。任风月本身为「街角餐馆」之负责人。

　　牟东阳，十六岁，一年二班学生。背景不详，其母为美国华侨。牟东阳乃「街角餐馆」调酒师，传闻为任风日之心腹，有□□背景。

　　司空晨，十七岁，一年二班学生。孤儿，任家养子，一直行踪成谜，十三岁自美国返台，开始在「街角餐馆」任职侍应生。

　　致高恺老师：以上学生已被校方拨入「特别名单」，如非必要，皆可不需理会。另外，也请高老师代为特别留意。

　　立德高中校长陈靖时笔

　　「问题学生」四个字在脑中回荡，高恺真想狂叫几声——他发誓，如果不是此刻身在教务大楼英文组工作室，而他又为人师表的话，他一定会这样做！

　　高恺已经可以预见到他和他的学生将会共度的「患难」了。这些看起来很可爱的孩子……实在有点可怕！

　　千金小姐已经很突出了，怎么竟然还有「□□背景」？而且，很明显地，这三个孩子都跟那「传说中」的任家有关！谁不知道任家？任家！那个漂白自某种□□组织的家族！

　　唉……

　　「阿高，听说你接了一年二班，是吧？」

　　爽朗的笑声传来，高恺转头看向身旁，并随即发现自己桌上多了一个便当。

　　是教中文的应笑我，应老师。这位仁兄是长他四年的同系学长，也是这位学长推荐他这个菜鸟硕士毕业生进立德高中的。因为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的一句「多情应笑我」，这位应笑我老兄有个小名，叫「小轼」。

　　「小轼呀，你这是幸灾乐祸还是凑热闹？」

　　应笑我一屁股坐在高恺的办公桌上：「我说阿高，这已经是学校上下都知道的啦！有什么好害羞呢？名单未下来时，我还真替那个班担心！那群学生呀，虽然质素也颇算平均，可里面几个特别份子呢，那名气可大到还没进学校，老师们就先传得闹哄哄的。总觉得谁来当他们的班导师都不适当，那么奇特的孩子们，不是就应该由最『怪胎』的老师来带吗？毕竟要一起走整整三年耶！至于你嘛，阿高——」应笑我朝着高恺的左肩赏了一拳：「行啦！反正你有『金枝玉叶』不做，偏要跑来这里跟我们抢饭碗，『怪胎』这位子非你莫属啦！」

　　高恺实在很想把应笑我抓起来海扁一顿——可惜应笑我体型像一只熊，是根本不可能被他这个「文弱书生」干掉的。

　　「应笑我老师，亏你还是教中文的——这简直是误人子弟！不行，我们有必要跟校方反映一下本校师资的问题了。请问应老师，用『金枝玉叶』来形容我一个堂堂男子汉，能听吗？」

　　应笑我又赏了高恺的后脑一掌。

　　「阿高，是你这个英文老师中文水平有问题好不好！你没听过『金枝玉叶』的典故？亏你还是中国人呢！明朝彭大翼的《山堂肆考》有记载喔！『金枝玉叶，谓王孙公子也』。唉，我们五千多年的古老文化都快被忘光啦！现在的人数典忘祖，真是要不得、要不得！什么嘛！好好的『龙的传人』不做，偏要跑去当个不中不西的假洋鬼子，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呢！……（省下口水飞溅的三万七千五百六十二字）」

　　「应——老——师——」

　　快要抓狂的声音出自高恺口中。他揉着额角，一脸痛苦的表情。应笑我终于停下自得其乐的演说，低头看看高恺眼白比瞳孔多的特大卫生眼，应笑我深谙「适可而止」的道理，于是及时住口。

　　「……嘿嘿，阿高，你干嘛这么认真呀？真小器。算了！原谅你啦！再说回一年二班吧！教务处那边一定有发通知给你？我上次『不小心』瞄到陈校长起的草稿，老实说，那通知好像人家侦讯社的身家背景调查报告喔！我就觉得他们有点小题大作啦！虽然那几个孩子的背景有点吓人，但他们都很有分寸哩。用不着我们插手，他们几个也知道该怎么处理的。」

　　高恺的手从后脑移向隐隐作痛的额际：

　　「我也知道。可是，那几个孩子的身份实在……实在是太『特别』了。而且，你相信吗？我之前就见过他们其中两个了，在街角餐馆。」

　　应笑我笑容敛尽，瞪大着双眼看着高恺。

　　「……你——你说你——去过街角餐馆？」

　　「对呀，有什么不对吗？」高恺觉得应笑我的表情很奇怪。「那天杜千云约我去吃午饭，她要我到街角餐馆，我就去了。不过，这次我可没有忘了带一束花喔……」

　　「什么！」应笑我激动得只差没揪住高恺的衣领——其实也相去不远了，他正握紧了双拳。

　　「什么『什么』呀？」这个学长终于「秀逗」了吗？

　　「没有『什么』！」应笑我哀叫：「阿高啊！你不知道街角餐馆不准客人带鲜花进去吗？那……你最后是怎么逃出生天的？还有，那天……应该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应笑我希望没有。按理说如果有的话，阿高今天也不可能坐在这里呀！

　　高恺摇头：「没事。我连累任风月那孩子过敏，然后哮喘复发。不过，是牟东阳说错不在我的，所以他们也就没有为难我了。」

　　「那……」应笑我定睛看着高恺。「你说你见过他们其中两个……是任风月跟牟东阳？你——没见到司空晨和任风日？」

　　不寻常！发生了这种大事，那几个男生怎么可能不出现？

　　高恺回忆当日在医院的情景，片刻后才回答：「见过任风日，没见到司空晨；但牟东阳说，当时发现任风月昏倒在员工休息室里的人就是司空晨。他原本也想跟去医院的，可被牟东阳阻止了，于是他只好留在餐馆看着店里。」

　　真相出来了！怪不得没有发生什么血腥事件，原来是有牟东阳在啊！不过应笑我相信，如果牟东阳不在，任风日才不会轻易放过高恺。

　　「我说阿高，你真是莫名其妙走了运耶！唔……不说餐馆那边啦！很好，你见过他们其中两个，那又怎样呢？你没听过『既来之，则安之』吗？」

　　高恺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你还问我『又怎样』！我本以为他们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最多也只会是富家子弟。谁知道，现在校长他们却告诉我：他们来自一个□□世家！天哪……小轼，你要我怎么『安之』？」

　　「安就安咩！」应笑我站直身子，拍拍皱皱的白衬衫，却拍不平那纯丝布料上的折痕——算了！反正立德高中上下早就习惯了他这种吊儿郎当的死样子。

　　「阿高呀，你做人也不要这么认真嘛！『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你连这及时行乐的道理都不懂，会带给你的学生很大压力耶！」

　　高恺没好气地反反白眼：「对！及时行乐，要『乐』到像你那样和学生疯在一起才行吗？不过我听说啊，在上学年的二年级成绩总评里，小轼你带的二年四班是最『威风』的一班？你自己到底有没有算过？一班有四十人，你居然害十三人留级了……应笑我老师，你不觉得这个数字有点太惊人了吗？」

　　应笑我奸笑着用食指在高恺面前左摇右摆：「错、错、错！阿高，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对呀，我留了十三个学生给他们死，可是你看不到刚刚开学礼时我班上喜气洋洋的骚动吗？他们对我这个班导师很满意呢！」

　　高恺真想把身下的椅子砸到应笑我头上。对，刚刚小轼的二年三班教室是很吵没错，学生们闹到连主任校长们都跑去了解情况了。不过，可不是小轼说的什么「喜气洋洋的骚动」，那是「杀气腾腾的暴动」好不好！那群可怜的学生有大部份都是上年因为小轼的中文科留级重读的。今年再度遇上小轼这个「魔鬼教师」，学生们不抓狂才怪。看来，这几天学校会收到很多投诉信——也许那些学生会死命反抗到底，甚至不惜以集体退学作要胁也说不定。

　　英文组工作室门外传来一阵争执的声音，内容大概是「给我把应笑我交出来！」、「我们不会放过应笑我的！」……等等。应笑我听到了，笑容变得有点僵，匆匆跟高恺说一声「拜拜」后，连忙往只有老师们知道的侧门逃逸而去。

　　高恺看着学生们冲进来，而且是直接冲向他这边——

　　「高Sir，请你不要再护着应老师！我们想，学校最好已经有开除应老师的准备！不是我们学生不敬，实在是应老师太过分了！高Sir，请你把应老师交出来，我们要当面跟应老师说个明白！」

　　高恺笑容敛尽，板起一张俊脸。那群学生看到高恺难得严肃的模样，竟也被吓着了。

　　「我可以告诉你们，应老师早就走了。不过，」高恺自右手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活页夹：「你们先看看这份资料，全都是世界各所著名大学送来的评语！你们知道是什么？我相信你们也听说过的。上学年的二年四班是全校最多学生留级的班级，但也是最多学生够资格跳级直升大学的班级！另外，这十一个『天才』之中，九个成绩直线反弹的人都是女生，而你们却全部都是男生！这意味着什么？学校非常清楚你们这班都在暗地里干什么，只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你们排斥应老师，没关系；你们为什么排斥应老师，我们也不想再追究。可是，当初是你们自己决定跟应老师对着干的，留级了，倒反过来责怪应老师教得不好、误人子弟？你们有问过自己的良心吗？道理能这样说？」

　　那群男生全都被骂得低垂着脸，不敢直视高恺。

　　高恺实在很生气。虽然刚刚口中是在骂着小轼，但大家心知肚明啊！上年的二年四班演了场「六国大封相」，却是校方早就料到的。这二年四班是全校所有学生情侣的集合班，掺进了十几名成绩优秀的学生，当初校方将之交给小轼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弄到十三个女学生全部「浪子回头」，校长等人已经感动得只差没痛哭流涕了。

　　当初，小轼很努力地想把整个班带上高三，到第一次大考后，他却不得不放弃了。他在大考结果中发现，除了那十几个向来品学兼优的学生外，有男朋友的十三个女生大都有很大的进步，而男生的成绩却一下子掉到谷底去了。为什么？很可笑的原因——女生们都「喜欢」上了他这个俊男老师，而她们的男朋友不服气，于是决定用成绩大退步来「警告」小轼，别「太接近」他们的女朋友。

　　很可笑的一群小毛头。可是为了眼前这些臭小子，当初小轼真的消沉了好几个月。

　　无论女学生们有没有「暗恋」小轼，这根本不是小轼能够控制的呀！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子却把一切过错算在小轼头上了。小轼一直想改善自己跟男学生们的关系，却一再铩羽而归。到最后一次大考前，小轼总算想通了些，决定放弃那些决心要跟他作对的男生，把希望放在剩下的学生身上。结果成绩一出来，却是震惊全校——小轼居然从堕落边缘救回了十三个女学生，并且其中有九个还超过了学校为『跳级』所订的标准。对校长主任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高恺深沉地瞪着眼前一群男生，那表情实在有点吓人，以致于有些英文组老师都纷纷溜走了。

　　这些小子看上去也怪可怜的，唉……

　　「……算了，你们回去好好检讨一下吧！别分不清黑白是非了！到底是谁对、谁错，我想你们自己也有能力分辨！」

　　一群男生抬头看了高恺无奈的脸色一眼，愣了好半天，才在高恺又要张口骂人之前往办公室门口逃之夭夭。

　　这算是「真情」吗？高恺自问。

　　天哪……如果小轼这算是「患难见真情」，那他今年……是不是也会像小轼这样？如果任风月、牟东阳、司空晨三人是□□中人，那他是不是要舍命相救、舍身取义，然后带着那三个孩子「亡命天涯」，最后救了三个孩子，自己却死在枪林弹雨之下，于是才见得着学生们的「真情」？

　　千万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