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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梦谁先觉 ...

  •   大秦建国三百余年,历任皇帝励精图治,国富民强,君子脚下更是繁华昌盛,欣欣向荣。“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京都”,说得便是京都布局。以皇城为中线,横纵分布着十二街一百零八坊。皇城左右两侧早已被皇亲国戚瓜分干净,次等显贵的当属皇城以南的几条里坊,成为达官贵人聚居之地,雕梁画栋,鳞次栉比,普通百姓轻易不敢涉足。

      建国已久,黄金地段早被瓜分一空,一宅难求。新进的官员没门路,只能在距离皇城四街开外安家落户,每日骑马上衙也得一个时辰开外,苦不堪言。

      然而,吏部郎中林玉江却是例外。

      林玉江是大秦开国以来连中三元第一人,其人博闻广记,文采斐然,擅作诗,简在帝心。在翰林院当了三年编修后,被下放扬州当知府,四年回京述职,明眼人便知将有大用,果不其然,前儿个岁首刚开笔,就传来林玉江任吏部郎中的旨意,并把皇城边儿太平坊的一处四进宅院赐予林郎中,以示恩宠。

      林府。

      刚挂上的鎏金牌匾在阳光下光华闪耀,府邸门前宽敞开阔,青石铺就的街道整整齐齐,门房崔世明穿戴整齐,守在门前向街道尽头张望。

      不久,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急急传来,眨眼便至,待马车停稳,他急忙迎上为首的一辆锦绣华盖马车,连声请安,“奴才见过夫人,夫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先是一个年轻丫鬟下车,打着帘子,一个年轻妇人才紧跟着下来,她容色清丽,还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倦色,此时却被焦急和慌乱替代,“老爷呢?”

      崔世明看向秦氏怀抱中的女童,一脸病色,认出这位便是深得老爷宠爱的二姑娘,不敢怠慢,“回夫人,方才老爷得信二姑娘染病,拿了名帖亲自去太医院请太医了。”

      秦氏慌乱稍缓,感觉怀中有动静,便见女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病恹恹的全无昔日的活泼,声音像猫儿叫似的,“娘,难受。”

      她眼圈儿立马红了,碰了碰女儿的额头,依旧烧得厉害,“瑶儿乖,爹爹给你请了大夫,很快就不疼了。”

      也不知听没听见,她眼皮耷拉,很快又昏睡过去。

      林筠瑶再次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周围静悄悄的,橙红色的霞光透过纱窗洒进房内,在男童粉嫩的脸上打下明暗的光泽,不知是因为趴睡不舒服还是担心,眉头紧锁,眼下的青色格外明显。

      她的手被林墨初紧紧紧紧握着,动弹不得,只好扭着脖子打量房间。

      屋内摆设简单,碧纱橱相隔,应该是正房的暖阁,她身边的大丫鬟夏菊和冬梅正在屋里伺候,一看到她睁眼,喜不自禁,端了一杯早已备好的温水小心地喂她喝下,“谢天谢地,姑娘已经睡了两天,终于醒来了。冬梅,快去禀报老爷夫人。”

      冬梅应声离开,林墨初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好对上自家妹妹的亮晶晶的双眼,颊边漾开立马梨涡,“妹妹,妹妹,你可算醒来了。”言罢,他犹不放心,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探了探她额头,又对比了一下自个儿,才小大人一般点头,“果然不烫了,江太医果然是神医。”

      林筠瑶被他煞有其事的模样逗得发笑,心中却暖呼呼的,“这些日子辛苦哥哥了。”

      闻言,林墨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在暖阁里蹦来蹦去,声音高兴得有些尖锐,“妹妹,你终于肯叫我哥哥了。”

      看着他高兴的傻样,林筠瑶不忍直视,心中也不由反省,以往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毕竟不过是九岁的孩子罢了。

      “墨初,谁允许你大呼小叫的,你的君子之仪呢。”

      低沉的男声从碧纱橱外传来,林墨初像是老鼠见着了猫似的,缩了缩脖子,正襟危坐,板着的小脸和学堂的夫子如出一辙。

      一个身穿红色白鹇官袍的男子踏着黄昏的霞光走进来,他身长八尺,丰神美仪,清秀透雅,因常年读书,内外兼修,举止之间流露出卓然的清雅,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又见他秀美而长目,顾盼烨然,郎艳独绝,即便容貌昳丽的秦氏站在他身旁,也黯然失色。

      不愧是当年掷果盈车的状元郎林玉江。

      他一进来,视线就落在林筠瑶身上,她的神色不似往日苍白,刚睡醒的小脸红扑扑的,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格外惹人爱怜。

      “江太医不愧是儿科圣手,瑶儿看着是大好了。”他毫不避讳地把女儿抱在怀里,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只见爱女依旧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由好笑,问道,“不过一月没见,瑶儿不认识爹爹了?”

      林筠瑶终于回过神来,伸手在他下巴的胡子上纠结地挠了一爪,“老鼠须,丑!”

      林玉江嘴角笑容一僵,一时说不出话来。而旁边的秦氏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啊你,小促狭鬼。”

      进京之前的林玉江原是面无白须的美男子,突然蓄起了美髯须,倒是有一份缘故在里头。

      近日京中流行的美髯须来源于汝南王。汝南王乃圣上嫡次子,圣宠优渥丝毫不逊色于太子,是京中诸位王公大臣竞相巴结的人物,一举一动都能掀起一阵潮流,牢牢占据着时尚教主的地位。

      说他是时尚教主并非吹捧,实在是汝南王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整日钻研玩乐之道,常常疏忽了政务,某日圣上斥责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结果过了一旬,汝南王再次面圣时多了一把胡子。想那汝南王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一个人物,蓄了美髯公关武圣的胡子,竟也风流俊逸得很,圣上难得赞了一句,于是京中掀起了一股蓄胡热,街头巷尾多了一些捋须而谈的美中年大叔,好不壮哉。

      林玉江在翰林院时便于汝南王相交,虽才回京,却也赶潮流,暗搓搓地蓄起了胡子。于是便有了林筠瑶现在看到的,自家美人爹留着短揪揪的一撮老鼠须,风中摇摆地忍受着自家主人拔苗助长的劫难。

      如果说林玉江留美髯之前是十二分美男,现在堪堪只剩下九分。

      真不是一般的伤眼啊。

      林玉江被自家女儿嫌弃的模样给打击到了,用新长出的胡茬蹭她的嫩脸,“小丫头,爹爹这是美髯须。”

      林筠瑶觉得又刺又痒,伸着小胳膊小腿使劲儿挣扎,“坏爹爹。”

      夭寿哦,变成没有人权的小豆丁,真是一把辛酸泪。特别是自家老爹还是萝莉控,都快变成他老人家的身体挂件了。

      林墨初羡慕地看着爹爹和妹妹的互动,神色黯然,脑袋上忽然多了一双手,原是秦氏正笑着看着他,不由脸色一红,低喃了一声,“娘。”

      “娘这两天忙,有劳初儿照看妹妹了。”皇帝赐下宅子,虽然已经差人收拾过,但一些私人地方还需要亲自收拾,加上女儿又病着,她也忙得心力交瘁,分.身乏术。

      林墨初眼睛亮了亮,“孩儿是兄长,照顾妹妹是应该的,娘亲要操持府中上下,才是辛苦呢。”

      秦氏欣慰一笑。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将养了大半月,林筠瑶的身体才终于大好,她也得以解禁,搬到西厢房居住。

      林府原是二品大员的私宅,主人因贪污枉法被皇帝咔嚓了,被收为官宅,内务府年前刚修缮过一遍,再加上贪官打的底子,全府上下富丽堂皇得过分,温柔富贵乡,不外如是。

      府中布局近似封闭的“画”字,前面的一进主要是府中下人居住,二进左边的院子被秦氏设置成向南大厅,用来掌管中馈和待客之用;右边是林玉江的外书房,将来府中公子们长大了,也是要搬进去住的。三进左边是主屋,林玉江双亲早故,现在是夫妻俩的起居处所,林筠瑶随居于西厢房,而林墨初目前住在他对面的东厢房。至于其他庶子庶女,则是跟随其姨娘住在最后一进的后罩房。

      这日阳光正暖,林筠瑶有了闲情逛新家,一边听着夏菊的介绍,有了大概的认识。这时,隐隐听到右边传来丝竹之声,不由好奇问道,“右边的是什么院子?”

      “姑娘,右边是一处花园呢,前儿个老爷刚提了名,叫兰苑。”

      林玉江爱兰如命,多年以来访遍天下名兰,还真给他搜罗了不少名品,被他当成眼珠子一般看护着。前几天府里下人进进出出,便是从扬州护送过来的兰花到达,想必此时已经被放置进兰苑中了。

      林筠瑶心中好奇,迈着小短腿穿过仪门,兰苑的风景顿收眼底,不由眼前一亮。

      整个兰苑环抱在长长的抄手游廊里,最中间是两层高的飞檐亭台,勾心斗角,绿瓦红墙,亭亭玉立。西北角是一潭碧水荷塘,荷塘上漂浮着来不及清洗的残荷。东北角堆造着假山石洞,青石小路蜿蜒而出,在红梅点点中衬托得清幽雅静、曲折婉回。东南角被圈起来当了花圃,里头还留着原主人种植的名花异草,不过大部分已经被林玉江的兰花霸占了地方,品种不一,好不壮观。不过此时料峭春寒,倒没什么看头。

      延着石桥走进去,亭台的丝竹之声愈发清晰,外头有几个丫鬟侍候在侧,里面轻纱曼舞,人影绰绰,林筠瑶可以确认,其中一个青色身影便是她老爹,就不知相陪的是哪位姨娘了。

      “奴婢见过二姑娘。”彩绣远远看到一个小女娃走过来,连忙见礼,眼看她要走进去,下意识拦了拦,“二姑娘,老爷正和卿卿姨娘谱乐,吩咐了外人不得打扰。”

      林筠瑶杏眼瞪得溜圆,轻哼一声,“我是爹爹的女儿,算哪门子的外人。”

      彩绣被她一噎,不敢再阻拦,只能看着她抬起小短腿慢吞吞地走进去,很快里面就传来老爷的笑声,“瑶儿宝贝儿,你怎么过来了。”

      得,就凭老爷对二姑娘的宠爱劲儿,那位主儿就算是把天给捅了都给兜着,打扰了他和姨娘的情趣又算得了什么呢。

      彩绣垂手敛目,重新当起了木桩子。

      亭台里。

      林筠瑶毫不客气地投入美爹的怀抱,抢过他手上的玉萧上下把玩,想到刚刚听到的乐声,便凑过去吹了几口。

      结果,她白嫩嫩的脸蛋儿都憋红,也只能吹出几个呜呜咽咽的声响,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与方才幽婉低沉的乐声简直是天壤之别。

      嗯,这下她脖子都红了。

      她爱娇的模样惹得林玉江哈哈大笑,满腔的慈父情怀咕噜噜得简直要冒泡,伸手刮了刮她的小脸蛋,贴心地安慰道,“瑶儿还小呢,气息不足,等你再长大些,有了力气,爹爹再教你。”

      林筠瑶眼睛一亮,林玉江萧声一绝,别人可是轻易学不到的。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林玉江再笑,“鬼灵精,爹爹还能骗你不成。”

      林筠瑶嘿嘿一笑,这不是怕他大人事忙给忘记了么。

      “二姑娘玉雪聪明,颇得老爷真传。”

      旁边有道轻柔的声音插了进来,林筠瑶看过去,正是林玉江的爱妾卿卿姨娘,她跪坐于地,跟前摆放着一架古琴,檀香袅袅之中,美人如花隔云端,如仙入画,好一个锦绣佳人。

      刚只顾着和爹爹讨巧卖乖,竟把这个大活人给忽略了。

      林筠瑶丝毫没有当大灯笼的自觉,歪了歪小脑袋,好奇地问道:“卿卿姨娘,听说你和爹爹在谱曲儿?”

      卿卿掩嘴一笑,“是呢,前儿个老爷找到一首残曲,正好今日得空,便唤妾一起谱曲。”

      “那补全了吗?”

      卿卿含蓄一笑,“老爷精通音律,妾从旁协助,堪堪补全。”

      说完,含情脉脉地看向林玉江,满眼的爱意盛都盛不住。林玉江也含笑看着爱妾,赞道:“卿卿过谦了,论音律,我不及你多矣。”

      卿卿出身乐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不出奇。

      林筠瑶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口狗粮,嘴角一抽,扒着林玉江的衣襟往上爬,后脑勺对着卿卿姨娘,打断两人的秋波:“爹爹,瑶儿能有幸当你新曲的第一个听众吗?”

      “有何不可。”

      林玉江把她放在石凳上坐下,重新拿起玉萧,与卿卿姨娘对视一眼,后者会意,素腕轻抬,叮咚的琴声起奏,轻轻扬扬的乐声便悠悠然地响起,待到玉珠落盘之后,清幽呜咽的萧声和进,两人心意相通,默契十足,丝竹之声缠绵应和,哀婉悠长,戚戚然地在亭台中飘扬。

      林筠瑶正听得入迷,忽然响起一道轻缓秾丽女声,像是浸入了愁绪满怀,相思百结,尽在低低的音色中逶迤散开。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

      乐声不知何时停下,林筠瑶依旧沉浸在悲戚的意境中脱身不开,林玉江再去抱她,被她脸上的泪水吓了一跳,“瑶儿,怎么哭了。”

      “这曲儿太悲,嗝儿,瑶儿,瑶儿听着难受。”

      林筠瑶把脑袋埋在他怀里,蹭着眼泪,心底却依旧难过。穿到这个时空已经有五年,前世纷纷扰扰恍然如梦,昔日的人和事都变换做了镜花水月,就算是满腹相思愁绪,怕也是锦书难寄,阴阳两隔。

      林玉江显然没想到昔日活泼可爱的女儿心思如此纤腻敏感,不由眉头一皱,不管她明不明白,依旧和她说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才是中庸之道。”

      他没发现,卿卿姨娘瞬间黯淡的眼神。

      怀中的身子依旧在抽噎,林玉江顿时头疼,“瑶儿不哭,明天爹爹带你上街玩。”

      “真哒?”

      林筠瑶抬起头,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漆黑清亮,正亮晶晶地看着他。

      林玉江:“……”为什么他有种上当受骗的错觉。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爹爹你真好。”

      软萌的萝莉音软软糯糯,像刚出笼的蒸糕,甜丝丝的,“爹爹,京城的市和扬州有何差别?比扬州还要热闹吗?”

      “天子脚下,政通人和,自是比扬州多一分雍容气度。”

      “哦,那就是不热闹了。”有些失望的小腔调,“哥哥能去吗?”

      “……”这是跟不上女儿思路的林玉江,“爹爹考虑考虑。”

  • 作者有话要说:  基友说,5号是开文的黄道吉日?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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